吴处长一个劲地摇头。见我不语,就说:小孔,你看会是什么好事呢?
我也摇摇头,说既然几位领导都猜不出,我就更没有这个水平了。
其实,丁局长通知简报暂缓下发的时候,我就大致猜出了变故的缘由,只是不敢肯定。满面红光的吴处长从丁局长办公室回来的时候,我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了谜底。
18.祥云升腾
按照月半弯计划,紧接着《旧事重提》,钱学文的副刊将隆重推出大型文化访谈专题《重铸世纪人文》,计划专访省内知名学者,就如何重铸新世纪的人文精神进行深入探讨。在访谈对象的选择上,我和钱学文煞费苦心。丁局长当然是本次访谈第一人选,但其他名单却不好确定。名声高过丁局长,就会盖了丁局长光芒,名声太小,就显得访谈专题没有分量。专题造不出声势,就难以产生影响,丁局长就会显得曲高和寡。经过反复权衡,最终确定三个与丁局长学术地位相近的学者,另外三位选择青年学者。这样的安排就合理多了,可以充分展示我省学术成果和梯队建设成效。六位拟访谈对象中,只有丁局长担任了重要的行政职务。日理万机的丁局长能否接受专访,我和钱学文心里都没有底。如果冒然提出专访请求,丁局长万一拒绝了,这个专题也就失去了意义。经过研究,我们决定请我们导师出面约请丁局长接受采访。我们导师愉快地接受了钱学文与他的同事的专访,还在拥挤的书房里摆了个很学者的pose,让摄影记者拍照。专访结束后,钱学文乘热打铁请导师帮助协调丁局长专访的事。导师略一迟疑,最终还是应承了下来。没想到他办事效率如此之高,这么快就说服了丁局长。
吴处长见大家都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好透了底。果然不出所料,吴处长说丁局长在推辞不掉的情况下,决定接受媒体的专访。丁局长指示待专访刊出后,结合专访内容对简报进行完善丰富,再下发。吴处长特别强调,全处同志要按照丁局长指示安排接待好本次重要的专访活动。吴处长将其中最重要的任务交了我,让我按照报社传来的采访提纲,为丁局长准备素材。
两天后,专访如期进行。为了避嫌,钱学文没有来。云城晚报文艺部主任亲自出马,为专访增加了分量。丁局长从人文精神的发展、启蒙精神的兴衰、新世纪重铸人文的路径等方面回答了记者的提问。文艺部主任问得巧,丁局长答得妙,气氛融洽,主客体之间不时激荡出思想的火花。专访圆满结束后,丁局长非常随和地答应了记者的拍照要求。或许是受到了《难忘的一堂课》配图的影响,镜头前的丁局长微蹙眉头,深遽的目光妥帖地表现出了思想者的深刻。
那天晚上,在招待晚报文艺部记者的宴会上,丁局长几次拍着我的肩膀,与我喝了三杯酒,拍得我想入非非,喝得我神魂颠倒。满打满算,离我的转正定职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样的时刻,丁局长如此频繁地拍我肩膀,这意味这什么呢?肩膀就是为了挑担子的,有无一双坚实的肩膀是能否承担重担的基础。由是观之,丁局长十有###要给我压担子。想到沉甸甸的担子即将压到双肩上,我的内心便有一股祥云升腾,祥云一直伴我踏上归途,潜入了我的梦境。梦境中丁局长在他宽敞的办公室里再次拍了我的肩膀,鼓励我敢于挑战,勇挑重担,为组织分忧,为事业添砖。而我仿佛又回到了上大学前的那个暑假,为了攒足学费,我踩着父亲的背影,第一次走上了颤动的高空脚手架,为瓦工师傅递砖送灰。师傅见我两股战战,不敢迈步,就鼓励我眼光平视,不要向下看。几趟过后,看着师傅们在烈日下如履平地穿行在毛竹架上,我对高空的恐惧慢慢地消退。我咬紧牙关,努力向前跨步。没想到一脚踩空,一个趔趄身体重重的摔倒了。求生的本能使我忘了疼痛,双手死死地抓住了竹架。竹架与我的身体一起颤抖,我的灵魂在夏日的午后像白云在高空飞翔。手背的鲜血浸湿了白云,我的眼前鲜红一片,一片鲜红。在工友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一缕乌云缓缓地遮蔽了大半个太阳。在病床上醒来后,一弦新月斜挂窗外的树梢,淡雅的月光宛若缕缕凉风潜入病房,随着输液管一滴一滴注入了我的血液。睡梦中我猛一翻身,针管滑落,全身的经脉像被无数蜜蜂蛰了,一阵痉挛,醒了。醒后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五脏六腑被五粮液烧成了炙热的岩浆,翻江倒海,喷发而出。吐后,我猛灌一通冰冷的自来水,思维也随着五脏六腑凉了下来。正待上床入睡,手机响了。又是钱学文,在我的朋友中他夜生活最为丰富,兴致所至常常不分昼夜与我分享一些离奇的经历。我今晚喝高了,忘了关机,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强打精神分享他的快乐了。
我说:老大,今晚又遇到了什么好事?快说吧,我洗耳恭听。
他说:你可记得上次在月半弯见到的婉作家吗?
我说:你深更半夜提她干嘛。你不会说与她有一腿吧。
他说:不要瞎扯淡,我哪有这个福分。玉作家上次透露婉作家与你们丁局长关系很近,你还说我捕风捉影。这一次可能是真的了。
我说:不要一惊一炸,见风就是雨。
他说:今晚我们的摄影记者回来后,对我说,他四天前跟随警方扫黄打非组突袭月半弯,拍到了一组照片,其中一个人很像丁局长。我看了,是侧面像,与他今天所拍的丁局长照片确实很相似。我看了半天,还是不敢确定。不过,这个人旁边那个女人,虽然双手蒙面,但我敢肯定她就是婉作家。你快到我办公室来,看看到底是不是丁局长?
四天前的那个晚上,正是处务虚会后我与丁局长师生相认的日子。那一天,丁局长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后就独自离去了……
我不敢想象,在昏黄的灯光下,我呆若木鸡。
钱学文见我半晌无语,大声嚷嚷:快点来,我等你。
我恍若进入了梦境,喃喃地说:今晚很累,明天吧。
说完我便不再理会钱学文的嚷嚷,关了手机。
19.无物之阵
虽然我与钱学文并没有对月半弯计划的实施效果进行最终评估,但事实上月半弯计划是彻头彻脑地失败了。只是我始终不敢相信,更不愿面对。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雷区,可是我明白这个地雷埋在心里随时都会爆炸。一旦爆炸,那篇惊世骇俗的《难忘的一堂课》将会成为省工商局历史上永远的笑谈。对于我已经不是仕途升迁的问题,白纸黑字所铸就的所谓佳作将会翻云覆雨般变幻成我灵魂的耻辱柱。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接下来的两周,局里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因为月半弯事件发生了地震。相反,比往常显得更加的风平浪静。平静当然是我求之不得的局面。可是直觉告诉我,这样的平静暗藏杀机。越是平静,我心里的岩浆就越是翻腾。我感觉自己成了一个人面狮身的标本,狮身烈焰滚滚,人面却被打入阴冷的冰窖。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狂怒的狮子不顾一切地撕咬我的灵魂,而作为一个人,机关的公务人员,我却不得不面对全局同志复杂的目光。半个月来,虽然并没有一个人在我面前提起《难忘的一堂课》。但是我一丝一毫也不敢麻痹大意,思想上的弦时时绷得铁紧。我近乎固执地认为,经过多年的历练,机关里同志们的目光几乎可以与鹰眼相媲美,而嗅觉绝对不逊于猎狗,平时机关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光速传遍办公楼的任何一个角落。连我这样的机关嫩草芽都有所察觉,相信丁局长在月半弯的蛛丝马迹已经被万道金光照耀的遍体通透了。只是谁也不敢下结论,谁也不敢轻易对丁局长出招。对我就不同了,虽然面子上依然春光灿烂,但灿烂的阳光并没有给我带来丝微的温暖。只要我一脚踏进办公大楼,脊背就会生出一股凉飕飕的阴风,阴风闪烁着磷火的白光,在未知的角落暗藏着狰狞的笑容。我陷入了一个诡异的无物之阵,任凭我怎样的左冲右突,始终难以冲出这个令人窒息的阴暗之所。我一度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要大声宣战,虽然我清楚自己势单力薄,对手一旦出招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但是我实在忍不住无物之阵中无形之手对我精神上实施的凌迟之刑。那一段时间,我害怕见到单位里的任何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在我的眼里都是一把一把带齿的刀子,一刀一刀,吱吱呀呀地在我的五脏六腑里展开优雅的拉锯战。进单位对于我就是进刑场,只是这个刑场没有血雨腥风,却能杀人于无形之中。长期以往,我的灵魂将在无物之阵中奔赴奈何桥。与其烟消云散,不如面对面地干一仗,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可是,我找不到对手,没有目标。挥拳击中的是绵软的空气,带回来的是无尽的沮丧;击中的是冰冷的厚壁障,滴落的是淋漓的鲜血……可以预见,这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结果只能是鱼死了,网依然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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