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认,我不是一个一往无前的勇士,更不敢直面淋漓的鲜血。我是一介凡夫俗子,我有老婆和孩子,我要为他们的生活着想。生于一个物质的时代,却要一厢情愿的在无物之阵中英勇就义,本身就是一件很荒唐的事,生命陨落的价值几乎难以抵得上艳星的一则绯闻。况且我的精神境界本身就不高尚,相信你从月半弯计划中已经初步了解我的卑琐。不过,我要告诉你,卑琐在特定的环境中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北岛不是说过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当年,新生代诗人高呼pass北岛的时候,我痛心疾首于他们的浅薄。而今北岛这句并不朦胧的诗句成了我消融于无物之阵的良民证。这固然可以营造出一点反讽的境界,但终究不大妥当。不过我也顾不了许多,只能对北岛说声对不起了。所幸的是我只是卑琐,与卑鄙还差一大步。因为我不能整天生活在风声鹤、草木皆兵的恐怖镜像中。我必须尽快走出月半弯的阴影,而卑琐地面对现实就是必须的前提。为了保全鱼的生命,我放弃了破网的念头。可是放弃破网并不一定就能保证鱼的生存权,网中之鱼的命运始终掌握在渔夫手中,随时都可能因为渔夫收网窒息而亡。此前我把希望寄托在月半弯,现在月半弯风雨飘摇,我必须另找出路。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对机关文化产生了兴趣。当然,我不大可能沉下心来对中国的官场文化进行学究式的考证。学术的热情在我的心里已渐渐冷却,早已沦为冰封的记忆。实用时代需要现烧热卖,追求性价比,低投入,高产出的价值规律是一道诱人的蛋糕。我也对这块金黄的蛋糕垂涎三尺,望眼欲穿。于是,我找来了《国画》、《沧浪之水》等几本炙手可热的官场小说,研究朱怀镜、池大为的仕途升迁之路。实践证明,读官场小说的确是机关嫩草芽快速成长的一条捷径。因为这类小说中的人、事的接近性,加之小说的情节性,能在潜移默化中增长官场知识,吸取经验教训,汲取文化的精华,掌握文化的神韵,在快乐中学习,在学习中成长,在成长中入道。我发现,但凡官场成功者都是厚黑学的高手。与他们相比,我的卑琐简直不值一提。我之所以产生了在无物之阵中挥拳的冲动,根子在于我的文人情结,在于知识分子虚无缥缈不堪一击的面子。我在乎别人的目光,实质上是渴望他人对自己自我价值的认同。这当然是一种一厢情愿的幻觉,幻觉营造了一个恐怖的心象。不要面子,心象也就不攻自破了。
在无物之阵的废墟上,我开始了重建之旅。
20.小心烫了手
重建的基础是重估月半弯计划。姑且不论丁局长的命运如何,单是看行动本身就非常的幼稚、可笑。打个比方说,月半弯是个风月无限的舞台,而我就是搔首弄姿的赤裸舞娘,欲望在光天化日的看客面前一览无余。与藏在厚茧和甲壳里的看客们相比,我的欲望也许并不强烈,却最为裸露。可以这么说吧,从战略的角度考虑,月半弯计划的确是犯了左倾盲动主义。在没有摸清机关底细的情况下,就贸然出手,失败是必然的。我与钱学文说白了,骨子里还是个文人,还没有深入到机关的肌理。特别是钱学文的机关知识几乎就是空白,当然只能纸上谈兵,犯了形式主义的错误。这样的失败并不因为丁局长的仕途浮沉而发生变化。也就是说丁局长能否在局长的宝座上坐稳,都不会对形势的发展产生实质性的影响。月半弯计划就像水中朦胧的月影,是很容易破碎的。本质上说就是一个虚妄的形式主义错误。光有形式没有内容是难以在机关生根发芽的。文学之于机关只能是特定场合的点缀,就像助兴的舞妓为男人的聚会添一点花边,而决不会改变聚会的内容。男人只有在需要装点门面或欲望来袭的情况下才会想起她们,然后一脚踢开。在一些严肃的场合,即使她们主动的投怀送抱也必定会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如果她们中的一位生出痴情的幻觉,错把形式当内容,种下的情种收获的一定是无情的瘪稻。
我是在经受着无物之阵的凌迟之刑中明白这个道理的,可以说也是个意外收获吧。这个收获很重要,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除了生出唏嘘之叹外,我坚定地视其为我仕途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里程碑。当然这是后话了,眼下最为要紧的是要走出月半弯的阴影。
之后几天,虽然我的内心依然焦虑,但由于有了思考的重心,散去的精气神又慢慢地在我的全身聚拢。连日来,我想出了多种走出月半弯的路径,可是思维绕了个圈子又转回了月半弯。
那天上午一上班,我在盥洗间冲热水的同时依然殚精竭虑地思考如何解决月半弯计划的善后问题。恰好吴处长从卫生间出来,我从沉思中猛一抬头,差点与吴处长撞个满怀。也就是在一瞬间,我注意到了吴处长眼神中一丝丝的慌乱。这一星的慌乱一下子使我想起了那一晚我与吴处长在月半弯电梯上狭路相逢、午夜惊魂的场景。吴处长眼神中这一星火花照亮了我内心最深处一个幽暗的念头,那就是钱学文对我说过的辩证法。吴处长的惊慌充分说明了那天午夜的相逢不仅惊了我的魂,同时也惊了他的魂,只是他更有定力。揣度吴处长内心的虚弱,我的脸却率先红了,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心慌意乱,差点烫了手。,低着头,不敢直面吴处长,低声说:吴处长早。
吴处长说:小孔早。
我的水瓶眼看就要满了,我焦急地期盼吴处长结束他的梳洗动作,尽快离开。吴处长却不着急,微笑着,慢条斯理地搓洗双手,对着镜子很仔细地抹着一缕乱发,说:小孔周末怎么过的,过得怎么样啊!
我虽然做贼心虚,担心吴处长察觉出我思想上的蛛丝马迹,但我还是用尽全力稳定情绪,抬起头直视吴处长,说:回老家看了看。
虽然我的目光还有点散淡,脸上依然残留红晕,但我顿了顿还是极力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补充了一句:周末又没有什么好去处,没事就回家转了一圈。吴处长周末一定过得很好吧。
空气好像顿时凝固了。不过,也就那么几秒钟吧,空气又开始流动了。吴处长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小孔,水冲满了,不要烫了手。
经吴处长这么一说,我陡的打了个寒颤。热水果然溢出了瓶口,手指被烫得火辣辣的痛。我没有来得及道谢,吴处长已经云一样飘走了。
除了盥洗室的小插曲,上午一切如故,平安无事。下午一上班,电话铃响了,小杨从来电显示里看到是吴处长的电话,抢过去接了,但很快就怏怏地把话筒交给了我。我接了,说了两个好字,便快马加鞭赶到了吴处长办公室。
出乎我意料的是吴处长推心置腹地和我聊起了家常。他说:小孔啊,上次给你说的你爱人调动工作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懵了,怎么也想不起吴处长所说的爱人调动工作的事,但既然吴处长如此关心,我也不能不识抬举,我说:感谢吴处长关心,能够调动当然是再好不过了。可我家小赵是个幼儿园的代课老师,没有入编,以前也托人找过关系,都是不了了之,也就不敢奢望了。
吴处长说:这怎么行呢,小赵工作不稳定,你怎么能安心工作呢?上次听你说小赵本科文凭都拿到了,堂堂的大学生在一个民办幼儿园能有什么出息。市教育局的陈局长、师范附小的丁校长都是我的同学,上次吃饭我和他们提起小赵的事,被他们批评的灰头灰脑,说我不关心教育事业,有好人才也不推荐。你回去弄个材料,实事求是地反映小赵的工作成绩和能力。哪天方便了,我就当一回伯乐,把材料给他们。
不管吴处长处于何种目的,我在心里都是感激涕零的。我在这里介绍一下背景,你就会知道我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在我原先工作学校的老师,要是能够调动到省城,即使有过硬的关系,也得花个万儿八千的,调到省城就是鲤鱼跳龙门,工资上去了,福利也上去了,能到调到省城一般教师想都不敢想,何况我老婆还是个代课教师。可我这个人就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遇到事情好激动,一激动表达能力就打了折扣。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是真的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茶壶装饺子就是倒不出来,折腾了半天,也就很老套地说了几个字:感谢吴处长关心。
吴处长说:你看你小孔,跟我还客气。能在一个处工作,说明我们很有缘嘛。不过,小孔啊,你刚进机关不久,情况还不是很熟悉。处里人多嘴杂,凡事得多长几个心眼,多看多想多思,冒失不得呀!
我真想举起右拳在吴处长面前宣誓: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月半弯的午夜惊魂半个字。但是一想到钱学文的所说的辩证法,我就忍住了。我说:吴处长,我刚进机关,您还得多多指点,有做的不当的地方,您一定要批评。
吴处长说:小孔啊,你学历高,又有工作经验,工作能力强。你再过几个月就转正定级任职了,我多次在分管孙局长面前说起你,孙局长对你印象不错。
我说:要说进步,还不是您指导关心的结果。
吴处长说:这个事不急,到时我会为你争取的。你准备一下,下午陪我到两个企业去看一看,这是企业的资料,你先看一看,熟悉一下情况。你先回去吧,三点半到楼下等我。
21.考察(上)
回到办公室,一看时间已近三点了,我便赶紧翻阅吴处长交给我的材料。时间紧迫,我也只能看个大概。两个企业一个是安源科技公司,一个是联航商贸公司,都是省内的知名民营企业,两份材料各自详细地介绍了企业如何引进人才,重视人才,是申报省人才先进单位的材料。省工商局是省人才先进单位考核评比领导小组成员单位,吴处长是多个考核组副组长之一,负责考核上述两家企业。
在我翻阅材料的过程中,小杨显得很烦躁。他的目光像磁铁一样一直吸附在我们共有的电话上,焦急地看着手表,看样子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约会。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