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而知，我撇下老婆独自跟踪了吴处长一个多小时，未知内情的她是多么生气。在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我老婆与我约法三章，其中重要的一条就是到了灵玉山，不管我信不信，但都不能变脸，都要配合老婆完成必要的仪式。也就是说，我可以不信，但不可以捣乱。眼下，我老婆已经给我打了数个电话，我在小竹林里一个也没有接，索性关了手机。看着吴处长在视线中完全消失，我这才敢打开手机，拨通了老婆的电话。

　　老婆的预期还算客气，说：你怎么老是不接电话，急死人了。
　　我灵机一动，说：如厕。
　　老婆说：装什么斯文，咬文嚼字的，蹲茅坑就蹲茅坑，如什么厕，如到茅坑里了吧，这么长时间？
　　我说：肚子坏了，蹲了几次。
　　夫妻俩约定了碰头地点，很快就会合了。见面，老婆一脸灿烂，难得难得。问她抽签情况如何，她说上上签。

　　我要看签，她说不小心脱手被风刮下了山。我心里疑疑惑惑的，不相信如此重视占卜命运的她会把签弄丢了。但见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又没有追究我的过失，我也就没有深究。老婆接下来转述了庙里和尚解签的主要内容，说今冬明春是我官运亨通之时，在关键时刻将得贵人相助，要紧紧抓住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如果放任机会从面前流走，我的官场之路将非常困难。为此，在半年时间里，我必须要做到四点：一是不能杀生，二是不能见丧事，三是不行房事，四是多吃素。

　　这四点看起来容易做到，实则非常困难，就说不杀生吧，我可以不杀人，不杀猪、不杀鸡，但我不敢保证我脚下不会踩死蚂蚁。多吃素，不见丧，还勉强可以做到。关键的一条是不行房事，半天、半月还可以，要说半年，的确有难度，虽然已过了激情燃烧的年龄，但气氛浓时，还是会泛起情欲的涟漪的。是个男人都知道这四条意味着什么，也就与出家差不多了。

　　我当然不能轻易地答应下来，但又不忍心伤了她的心，就陪着笑脸说：那你干脆把我腌了，省得受罪。或者，索性做个苦行僧，落个清静。
　　老婆说：瞧你，一点正经都没有。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点忍耐性都没有，还谈什么干大事。你想想，儿子睡在身边，能安心吗？儿子已经不小了，这样下去对他影响不好。
　　她这样一说，我哑了。

37.换个角度（上）

　　我虽然不信抽签算卦之事，但因为经不住老婆的死缠硬磨，还是签下了四点协议。这样一来，我成了个名副其实的俗家弟子，禁了欲。心诚则灵，既然我已经按照了僧人的规劝做了，已经说明我的诚心可鉴，那么，相助的贵人究竟在哪里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旧愁未去又添新忧。
　　问题的关键是局政治部人事处的毛处长已经找到了我，进行了转正定职前的最后一次谈话。毛处长问我对定职的事有什么想法，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说我的条件足够混个正科，定个主任科员。这显然不妥。在机关，要官跑官之风不是不刮，但都是在背后里刮，在黑夜里吹。当面向组织伸手要官的，除非特殊情况，一般涉及到本人职务的，在组织面前都非常谦虚，一来显得谦虚留个好印象，二来一旦事情不成也有个退路。我向来不是个万事张扬的人，自然我也不能自我吹嘘。我说进机关一年来，干了一些事，取得了一点进步，得到了领导和同志们的肯定，但这都是组织和领导关心，同志帮助的结果，尤其是您毛处长在政治上生活上工作上无微不至的关心，才有我个人一点点地进步。

　　毛处长笑了，手欲伸向口袋，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烟瘾，赶紧掏大中华，慌乱中却搞错了目标，带出了五元钱一包的红三环，用五指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腰包，动作实在太快，差点碰倒了毛处长桌上的一盆君子兰。我迅速瞄一眼毛处长，他还是笑，不语。与此同时，我快速从另一个腰包里拿出了中华，递上一支。毛处长也不客气，接了，叼到了嘴上，我不失时机地为吴处长点燃了香烟。毛处长仰到老板椅上，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浑圆的眼圈，然后又坐直了身体，弹了弹雪白的烟灰。

　　毛处长说：小孔，你为人踏实，谦虚肯干，到局里一年时间，成绩有目共睹，我们政治部刘部长和各位局领导对你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的。你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研究生毕业，是局里的才子，笔杆子，再说还有中级职称，我看定个主任科员是不为过的，要是条件允许，弄个副处级调研员也是在情理之中。
　　我被毛处长的话挠得心里火烧火燎的，两片云霞腾地染红了双颊。我激动地说：毛处长过奖了，如果能定上个主任科员，就感激不尽了。毛处长的鞭策和关心我没齿难忘。
　　毛处长右手指了指我，烟灰散落到了我的身上，替我拍了，说：小孔，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关键是你工作干的好，我个人只是转达组织上对你的看法。这是我的工作，我是实事求是，有啥说啥。
　　我恭敬地坐在毛处长老板桌的对面，双手交叉着放在一起，偶然搓，又交叉。这一切毛处长当然全部看在眼里，只是不动声色。他话锋一转，接着说：不过呢，小孔啊，承蒙你看得起老哥我，我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像你这种情况在我们局里定副主任科员的也不是没有。机关就是机关，不管你以前工作多么出色，取得过什么成就，职称有多高，但这一切都取决于党组会，取决于领导。在会上，有人给你说句话，定个正科，其他人也无话可说，但要是有人提出不同的意见，那就不好说了。如果没有人坚持，定正科就悬了。你要知道，为你说话的领导总的有理由，有原因，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替你说话。不错，你工作是不错，但换个角度看，就不同了，也可以说你锋芒太露，出风头，比如前一阶段你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就可以从多个角度来认识，你说是吗？

　　我心里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被毛处长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透心凉，凉透心。

38.换个角度（下）

　　毛处长说：哎，小孔，你怎么了。
　　我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说：是、是、是，毛处长说的是。
　　毛处长说：根据局党组的要求和政治部的部署，我们人事处做了个初步方案，但这要经过党组研究通过才算数。在你们这一批考进机关的人中，只有你和小张符合定正科条件。
　　毛处长拿出一个材料，仔细看了看，递给我，说：小孔，你看，这就是我们人事处的初步意见。
　　我一看，果然如此，材料名曰《关于孔云一等同志转正定职的初步意见》，戴局长已经初步审阅，他用蓝黑签字笔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个圆圈，圆圈的尾巴出批了几个字：上会研究。
　　材料上的姓名以我打头，小杨也赫然在列，我是正科，小杨是副科。
　　我被冷却的心重又恢复了生机，内心对毛处长的感激是文字所无法形容的。像这样上党组会研究的材料，一般关系不铁研究之前是不会对利益相关者透露的，可见毛处长对我不薄。我当时就想，难道这个相助的贵人就是坐在对面的毛处长吗？
　　毛处长搞人事多年，任何心理上的波动当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说：小孔，这也只是初步意见，党组会研究通过才算定下来。你也不要太高兴，更不要对我说什么感激的话。你要一颗红星两种准备，万一定不上正科，副科是肯定的。

　　我说：是，毛处长说的是。
　　毛处长站起身，用肢体动作告诉我谈话到此结束。我再次说：感谢组织，感谢毛处长。
　　毛处长说：再过几天就要开会，这几天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党组会一定下来，我们立马下文，这个事也就算完满了。小孔，不要着急，事在人为嘛！
　　事在人为，说得太好了。这句看似极普通的话，在此时此刻蕴含着丰富的含义。从矛盾论的层面来考究，就会非常清楚地看出其中的玄机。唯物主义矛盾论认为，矛盾是可以相互转化的，矛盾转换的动力在于主客观条件同时具备。如果不具备客观条件，主观上再努力也是枉然，甚至会走向问题的反面。但具备了客观条件，主观上不努力也难以使矛盾按照自己的意图转换。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解决矛盾的客观条件已然具备，剩下的就是主观上的努力，再努力。

　　要努力，首先必须找到努力的方向。方向不难，就是人。说来说去，又说到了人。冥冥之中帮我的贵人究竟是何许人呢，难道真的就是毛处长。可毛处长和我非亲非故，进机关一年除了分配我们工作，再到定职前的一次谈话，就再没有其他情节可提了。毛处长凭什么要帮我？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这年头，即使蠢笨如牛的人也该明白，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样的问题，我除了请教钱学文，就是我老婆了。但自从月半弯风波后，我对他的实际操作能力深表怀疑，在这样的问题上他和我一样都是以文学的思维度之，想的天花乱坠，结果一事无成。老婆现在已经取代钱学文成为了我的第一军师。军师当晚听我说明情况后陷入了沉思，半天也是无计可施。她和我一样，怎么也无法将毛处长与我们家祖宗八代联系上，如果联系上了，问题就好办了，因为是亲戚，亲为亲，邻为邻，包老爷还为合肥城呢。不幸的是，抠破肚皮抓烂腮，还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