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准两位调研锁了门，走向电梯口时，假装刚下电梯，走向办公室。两位调研正在有说有笑，冷不防在走廊撞着了我，显然是吃惊不小。我像往常一样问候她们，非常坦然地看她俩如何表演。她俩对视了一下，说有事，先走了。我到办公室时，杨晋元科长正在对着镜子整理形象。我的面目突然出现在杨科长的梳妆镜子中，此时不亚于洪水猛兽，杨科长始料不及，慌乱中梳子带乱了一缕乌黑的头发。

　　我说：杨科长这么隆重，一定是去一个重要场合吧。是否美女相约啊！
　　杨科长很快就理顺了微乱的头发，边拾掇红色的领带，边说：还美女呢，头都大了，外地来了几个哥们，放血去。
　　我说：区区几个小钱，你杨科长还在话下。
　　杨科长说：小孔，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可是百分百的“月光族”啊，唉，谁让咱死要脸活受罪，都说在省里做官，外地来同学十有###我买单。其实，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我正愁一个人招架不住呢，正好你来了，要是方便，陪我去应付应付。
　　我心里暗自好笑，真想应了杨科长的邀请，终于还是克制了冲动，如果那样，不仅杨科长扫兴，处里的其他同志牌就打不成了。于是，我以身体不适为由婉言谢绝了杨科长的盛情。杨科长抬腕看了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小杨走后，我虚掩了门，透过一线门缝，密切观察吴处长的动静。吴处长应该是知道我回来了，不过我不能主动上门打招呼问好。我想看看精明过人的吴处长接下来如何坦然走出办公室。不久，吴处长夹着个公文包出来了，他向走廊的两边看了看，接着轻轻地锁上了门。然后，他径直向电梯口走去。途经我办公室时，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推开了虚掩的门，好在吴处长推门力度较轻，很文明，要是哐当一声搡开门，我的鼻子可就遭了殃。

　　我只好顺势拿起门后边的笤帚，摆出正在打扫卫生的状态。
　　吴处长非常严肃地批评了我，说：人家都说我不关心下属，让你带病工作，我可是蒙受不白之冤啊！叫你在家休养，你不听，还要来上班，这种工作热情是好的，值得肯定，但也不能不要命啊，你收拾收拾，回家休养两天。磨刀不误砍柴，身体好了工作效率更高。说完，吴处长一把夺了我手中的笤帚，又说：回去吧，听我的。
　　我说：谢谢吴处长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能坚持。
　　吴处长摇了摇头，说：真是一头犟牛，那你根据身体情况决定吧，不好受就回去。好了，我出去办个事，先走了。
　　吴处长走后，我反锁了门，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笑弯了腰，笑破了肚皮，笑折了泪腺。

　　看过，笑过，哭过，我犯迷糊了——不知笑谁，哭谁？或许也包括我自己吧，我的行为在别人看来与刚刚上演的那一幕又有什么不同呢？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每一个物件好像都张着空洞的大嘴，笑声冰冷，空气阴森……
　　痛定思痛，我发现，此前所谓的深思熟虑都不过是优柔寡断的托辞，根子还是在于灵魂深处那个潜伏着的文人幽灵。一年来，我除了面对尘世、机关的纷纷扰扰，还要处处与这个前世怨家作斗争。有时候，想想自己可能是前世作孽，生了一颗文人的心，却偏偏混机关。机关，机关，就是陷阱，就是暗算。古代杰出的帝王不仅生前操纵机关，死后还要在墓穴中设置重重机关，以防盗墓者侵犯。再观文人，从屈原赋《离骚》到文天祥叹零丁，几乎没有一个不成了机关案板上的肉。可是，为什么世世代代的文人就无法驱遣心中的千古进仕梦呢，几乎就是飞蛾扑火，就像鲁迅先生在《秋夜》里所叙的那样，前赴后继，生生不息。我设身处地地想，恐怕既有文化的积淀，也与当今文人的社会地位低廉有关。我前面已经说过，就我个人而言，我打心里害怕机关，但还是踏进了机关。何故？作为一个三流文人，我受够了太多的白眼，我无法找到自己作为文人生存在这个时代的理由，当然也就没有快乐可言。与其愤世嫉俗，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到机关摸鱼，说不定就有了机会，就功成名就了。站在岸边，是无法捕到大鱼的，最大的可能是拾人牙慧，拣两根别人吃剩的鱼骨头。况且文人的圈子也不是什么纯洁的净土。现在我已经湿了脚，再想回到文人的角色已无可能，那样做，定会被世人目为疯子。

　　我当然不能疯，疯了我一个可是愁坏一大批啊!
　　眼下最为关键的是如何度过岌岌可危的形势，至少可以安稳地呆在机关而不被流放。思前想后，我终于拿出了X处长交给我的材料。我得承认，材料中的事基本上我都有所耳闻，大都是确有其事。沿着这个思路，我终于找到了思想理论的根据，那就是实事求是。面对事实，我必须站出来，哪怕是因此牺牲了我的名誉，只要可以为净化当代的学术空气尽一分力，那也就无憾了。抛开X处长圈，我发觉不但应该做，而且的确是正义之举，这样一想，潜伏在骨子里的文人幽灵随着热血奔涌而狂欢。没有了犹豫，没有了彷徨，有了决心，有了悲壮。我已经说服了另一个我，从而为学术打假大业扫清了思想认识上的障碍。


62.文坛斗士（上）

　　虽然怀着满腔的赤诚，X处长提供的素材也非常丰富、扎实。但如何对这些材料进行合理的组合，再进行修辞学上的加工，辅以文学的想象，使其发挥最大的威力，做起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就像一个核科学家，为了使原子组合成原子丨弹丨，产生惊天的爆炸力而孜孜不倦地工作，几乎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我先是在电脑上对这些素材进行反复的拆解，试验不同方式的组合，比较不同组合形式的功效，寻找最佳的打假方案。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我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确定了行文框架。文章的总体架构是先扬后抑，即先以抒情的笔调，浓墨重彩地铺叙丁局长的学术成就与人格魅力，在这个过程中插叙丁局长的一堂课对我的影响，简单地回叙《难忘的一堂课》中的内容，这就将此次学术打假与月半弯计划进行了合理的关联。然后话锋一转，以大量的事实说明丁局长欺世盗名瞒天过海的学痞本质。这种本质具有隐蔽性欺骗性，不但败坏了学术风气，同时也对年轻学人产生了恶劣的负面影响。此处以身说法，将自己被蒙骗的经历公布于世。在发现了丁局长这个披着学术的羊皮行学术狼性的行为后，我痛心疾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进行了痛苦的反思和忏悔，决心不顾身败名裂的危险，不惧学术权威，勇敢地站了起来，揭穿学术狼的吃人本质。文章最后，以鲁迅先生的笔法结尾：救救学术吧！

　　胸有成竹以后，我真的被自己感动了。我简直就是个文坛斗士，为了重振不朽的人文精神，面对万丈深渊，不惜粉身碎骨。可以想象，这篇文章一旦发表，其震撼力绝不亚于一颗原子丨弹丨，一定会把枯寂的文坛炸成一锅粥。在这种精神的鼓舞下，我一鼓作气完成了这篇力作。文章天成后，我又对拟定的几个题目进行了反复的推敲，最终决定采用《梦碎一堂课》。这个题目合理地衔接了《难忘的一堂课》，主动将两者连接起来，既强化了打假的效果，又巧妙地巩固了自己的正面形象。一石二鸟，用在这里是再贴切不过了！

　　文章写好后，我的烧也跟着退了，以致我怀疑自己压根就没有发烧，作梗的是我的创作冲动，冲动现在转换成了电脑字符，体内自然也就风平浪静了。
　　完成了主体工程，剩下的就是装修了。我先是逐字逐句校对，修补了明显的漏洞，接着对一些程度副词、形容词的运用进行了重点考察，力求以事实说话，以形象传神，最后再进行诵读，通过诵读来发现句子的衔接效果和流畅程度。在确定谋篇布局，字词句章都已经修饰完毕后，我觉得可以送给X处长验收了，就果断地按下了打印按钮。看着一页一页浸润着墨香的文字从打印机种鱼贯而出，我的心情陡然紧张起来。这一点，我想您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因为看过记录中国第一颗原子丨弹丨爆炸电影的朋友，一定会记得爆炸前紧张气氛。因为紧张，所以我推迟了“发射时间”，在装订完毕，准备送X处长审阅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再次检查了各个“零部件”，近乎自虐地推敲了每一个字符，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也就是“发射”前的最后一次自检，耽误了半个小时。谁也没有想到，这半个小时几乎可以说改变了我的一生。


63.文坛斗士（中）

　　实在无法找到瑕疵后，我将文章工工整整地装到了牛皮纸信封上，坚定地走向了X处长办公室。行前，我左手握着右手，对自己说，挺住，孔云一，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