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难成也是明白人,知道的一分一厘都是官府赏赐的,一分一厘不敢多拿,平日里也是粗布麻衣,粗茶淡饭,因他少时在不争观做过几年道士,故此总以道士的身份自居,穿着打扮也作道家装扮,气度格外飘逸,且不近女色。当今圣上推崇道教,悟道这也是当时的一种社会风气。
鱼难成初见月娘时,鱼难成便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中陪伴宫中来的公公们饮酒作乐,还请来来几十名金陵城中的官妓。旁人听了,反倒喜欢取笑公公们聚会请来**不是自取其辱吗?这是大错特错了,他们正因为没有那个福分,才更加的向往那男女情爱的画卷。既然上了高位,那自然是要将人生最美最乐之味尝遍了才是。
彩色围屏,兰香飘袅,玉瓶插花,红帐珠帘卷。满桌的水晶盘,翠玉杯,熊掌鱼翅,琼浆玉液,应有尽有。各位公公官吏身旁更是花团锦簇,各人身旁都有女子给他们摇着绣花玉扇,荡出阵阵脂粉香气。一手脂粉香来一手酒肉熏人醉,脚底下还有一个捶着腿卖娇的。这般光景,怎能没有歌乐助兴?
月娘正值二八青春年华,却已经是金陵城中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可她的发髻中只一支简洁朴质的玉簪,不落俗,月娘缓步而出,只见她碧玉挽起青丝髻,略施粉黛,藕丝对襟衫配着白纱裙,裙下露出一对儿粉色蝶戏花小脚儿,抱着一把古琴,缓缓进入宴会之中。她一眼就看到那个高高束发,灰袍清瘦,身旁没有一位女子陪伴,清雅不羁的鱼难成。鱼难成粗布素服,在达官显贵中一片绫罗绸缎中,格外失色,月娘却一眼便看中了他。
月娘对他莞尔一笑,轻轻拨弄手中琴弦,她委实看不上这屋中除去他之外的旁人,这一曲,只当作为他而奏。古琴本就不该在此处演奏,如此浮华烟瘴,哪里配得上古琴?可月娘是艺伎,用她当时的话说,她与她的才华,生来就是给人糟践的。
月娘纤纤玉指在堂中轻轻一拨,众人都说月娘琴艺甚是美妙,然而,只有鱼难成摇头。月娘在离开宴会之后,在画舫外叫人请来他,询问他为何摇头,鱼难成借口小解,走出堂中,指出月娘之误后便离开了。
次日,月娘便收到一本《广陵散》古代曲谱,便视若珍宝。从此之后,月娘便再未在人前奏过《广陵散》。可不过几月,伊人院中,一位京商出万两银子,逼月娘再奏一曲《广陵散》,月娘不肯,那人再逼,月娘便摔了爱琴。
那人叫一个花柳女子拒绝,自然恼羞成怒,大打出手,月娘急迫之下抄起绣盒中的剪刀奋力反抗,她不过是个奏琴的女子,自然打不过一群大男人,剪刀划破了月娘的脸,落下了疤痕。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老鸨赔了不少钱,还将月娘安排成下等**去接客。
鱼难成得知月娘之事,派人去伊人院赎她。老鸨知道鱼难成富可敌国,开口便是十万两。
月娘离开伊人院之后,便去了金陵城外的河边,只见鱼难成穿着蓑衣,在河边钓鱼,月娘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向了他。
“多谢恩公为月娘赎身。”月娘跪地叩首。
鱼难成并未回头瞧她,平静地对她说道:“你现在是自由身了,是良人,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吧!”
月娘怯得低下了头,说道:“月娘是先生买的,理应跟着先生,服侍先生,为奴为婢报答先生。”
“我不要你跟着,赎你是为了让你活着。”鱼难成微微转头,隔着雨帘,朦胧之中,他自觉羞愧地窥了月娘一眼,他知自己过去行事丑恶,血债累累,不配与她在一起。
鱼难成虽是富甲天下之人,可是,这是官老爷们赏的,自己不过是那些老爷们挣钱的奴才。这首富,不过是靠着宫里,府中赏饭吃的。衙门,若是没有他平日里送去的银两,那些官老爷们,手底下的十几号衙役靠谁去养活?
大荣朝廷的税收之中,光是他家私产的税收便占了十分有一,而他打理的官府的生意,也又占了三分甚至更多。他帮着司礼监,内阁垄断了全大荣的丝绸生意,瓷器生意,钱庄生意,可这些钱是并非他的,甚至他的命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先生是嫌弃月娘出身风尘,入不得鱼家?”月娘问他。
“不,不是的。”他不知为何连着否认的两次,这是他心虚的表现。他清楚月娘还是清白之身。
“月娘爱慕先生已久,先生是知道的,先生为月娘赎身,不正是因为对月娘有情吗?”
鱼难成放下钓鱼竿,转头笑道:“若是我在婚配年纪娶妻生子,孩子都有你这般大了,说我对你有情?是爱惜晚辈之情吧?”
月娘反问:“敢问先生有儿女吗?”
“没有!”
“您有妻子吗?”
“没有。”
“先生想知道舐犊之情是何滋味,您得有孩子,再往前,您得有个妻子。这是老天定下的顺序,缺一环都不算。”
“狡辩。”鱼难成赧然一笑。
“现在月娘再问您,您既然不愿娶月娘,为何赎我?”鱼难成一生所作所为,仅有一件事是顺心而为,那便是为月娘赎身,可事后他自觉那不过是一时冲动而为,若是细细去想,他断然不会如此行事,普天之下这样的女子多了,他哪里救得过来?
“说过了,想要你活着。”
“跟着您就不能活吗?”
这话让鱼难成愣了愣,他深叹一口气,道:“或许是吧?我也不晓得我能活到几时。”
月娘走到他身前,蹲下仰视着鱼难成:“月娘爱慕先生,只想跟着您,您活一日,月娘便跟一日,您若不在了,我便随你去。”月娘说得笃定直白,她是青楼女子,不是大家闺秀,不会将心事深藏。
鱼难成心动了,凝眸,认真问她:“不后悔吗?”
“绝不!”她斩钉截铁。
以天价赎了身之后的月娘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世间传闻她出家做了姑子。事实却是她做了鱼难成的妻子,可这个妻子除了他,并无人知。鱼难成在山间别院中以匹嫡之礼娶了月娘,后来又担心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这处地产,查到月娘与他的关系,便又在城中为她寻了新的住所。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妻子,尽全力护她周全。
四年后,二月十四,菀青出世的日子里,空蝉院樱花死而复生,重新绽放,可惜,重生的樱花不再美丽了,它们花瓣漆黑如墨,那颜色,总叫人想起贵妃生前总抱在怀里的那只异瞳黑猫。
敬灵帝道髻宽袍,站在樱花之下,张开手掌接住一片落下的樱花,墨色的樱花,敬灵帝痴痴地望着手中的樱花。
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
“玉奴,是你回来了吗?”掌中的樱花给不了他答复,敬灵帝独自一人在空蝉院伤感遣怀她陪伴他时,樱花盛开的日子里,太阳西沉,天空布满了紫色晚霞。他从御书房赶来陪贵妃用晚膳,她会穿着白色儒裙,披着她最喜欢的红色霓裳,站在纷飞下落的樱花下,怀里抱着熟睡的黑猫,那时候的空蝉院宛若仙境。
她面对着门,双目含笑,翘首盼他来,只要看见她,敬灵帝整日的疲惫劳累,都能一扫而光。后来,敬灵帝在她常站着等他的地方,安上秋千架,原本打算在此处摆放上的石桌石凳,可贵妃要秋千架,她说,将来有了孩子,她可以在这里一面等皇帝,一面和孩子玩,等他来了一家人就能坐在一起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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