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形近失控,不觉欺近嬴政之宝座,疾声力辨,加以说话时有结巴,更显其言辞迫切和神态激烈。韩非再道,“唯宗室之臣,与陛下同根同祖,血脉相连,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岂得离陛下哉!是以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今陛下疏宗室而亲异姓,亡在不远也。”
韩非咄咄相逼的气势,连嬴政也不免为之沮丧。然而,嬴政很快便清醒过来,开始冷静考虑韩非所提的建议。韩非毕竟不是本国人,对秦国这几年的政治斗争并不能尽知内情。
近几年来,秦国先后度过了成蟜、嫪毐、吕不韦这三场政坛危机,其官僚集一团一已经历过三次洗牌,到了现在,嬴政终于打造出了忠属于自己的官吏队伍,君臣和谐,目标一致——翦灭六国,统一天下。对于秦国政坛目前的格局,嬴政并无不满。如果真如韩非所言,重用宗室,削弱异姓,则意味着全面的人事调整,其效果无异于一场地震。况且,从成蟜谋反一事也可以看出,宗室并非如韩非所说的那般可以完全信任。而异姓中的人才,也远非宗室可比。
总之,韩非所言,要么是存心想搅乱秦国局势,要么是他以己度人,站在宗室的立场,提出了一个对秦国并不实用的主张,因而不足采纳。嬴政于是道,“幸受教。公子且退,容寡人思之。”
韩非告退。他并没有低估嬴政,他也知道,像这样重大的计策,不可能一说便成。但是至少,他已经在嬴政的心中播下了猜疑和不安的种一子,总有一天,它们会发芽开花。
若是没有秦子戈这个外来者,或许韩非的乱秦计划终有实现的一天。可惜没有如果!
“子戈,你对韩非的说法怎么看?”嬴政看着座下一言不发的秦子戈问道。
“父王可还记得当年的逐客令?秦国能有如今的发展,离不开这些韩非口中的外臣。商鞅,张仪,公孙衍,范雎,还有如今的李斯,尉缭,父王想想若是这些人没有来我秦国,秦国还能有今天?大秦奋六世之余烈,在于君臣想得。如今大秦正要一统天下,岂能自断手脚!不过,韩非说的也不是一无是处!父王历经缪毐和吕不韦长达八年的把持朝政,外臣之患乃前车之鉴,不可不防。不过,不是现在!眼下父王春秋鼎盛,外臣中谁敢造次!”秦子戈霸气的说道。
“你小子,少拍父王的马屁!”嬴政笑骂道。
“哪有?都是儿臣的肺腑之言!纵观六国的国君,有哪一个经历过父王的苦难!孟子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很中肯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父王吃的苦已尽,甘自然就来了。”
“你不是一向对儒家的学说不感兴趣吗?怎么也看起儒家的孔孟之道来了?”嬴政还起的问道。
“大秦将来是要横扫六国,一统天下的。到时候没了攻伐的对象,自然不能再继续沿用商君的耕战之法。这绵延了几百年的战乱已经让普通民众乏了,累了。眼下有别国威胁着,尚且不会出什么乱子,可是等天下一统后,这些问题就会一涌而来。商君的军功授爵给了平民晋升的渠道,可是等天下一统后无战可打了,平民晋升的这一渠道便名存实亡了。我们需要为他们找一条新的出路!”
“你就这么笃定我大秦会一统天下?”
“如同韩非方才说的,今秦之内事听于李斯,外事听于姚贾,军事听于尉缭,将则有桓齮、蒙武、王翦等,再加上父王坐镇,谁能挡我大秦兵锋!”
“好了好了,下去吧,再听下去,寡人就要给你夸的找不着北了!对了,那什么侠以武犯禁的事你上点心,尽快拿个章程出来!”嬴政挥手说道。
“此事儿臣已有定计,不过需要父王的鼎力支持!”秦子戈请示道。
“说说看。”
“要管理好治安问题,除了要招揽盖聂这样的侠客,还要将选一些身强体壮之人。不论是蒙家还是王家,甚至是李斯家,家中幼子眼下都肯定学过武艺了,他们的父辈出于安全的考虑没有让他们上战场,可是却正好便宜了儿臣。有了他们的加盟,儿臣有信心让咸阳城中的百姓做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秦子戈承诺道。
“此事我先考虑考虑,之后再给你答复。”嬴政思忖道。
“是,儿臣告退!”
看着秦子戈离去的身影,嬴政心里翻起了惊天巨浪,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秦子戈离去之后,嬴政回味着方才与韩非的对谈,越想越不是滋味。本来,他是把韩非当老师一般请来咸阳,满心指望他会传法济世,谁知韩非这个外来的和尚,却只顾着自己胡乱念经。胡乱念经也就罢了,态度还如此蛮横。之后虽有秦子戈进言,但嬴政憋在心口的那口恶气还是没有发出来。
嬴政心中抑郁,于是下令传当初向自己举荐韩非的李斯。李斯应诏入宫,见嬴政面色不悦,问其缘故。嬴政狠狠说道,“好一个韩非,莫不是把寡人当成那懦弱无用的韩王安了!”
嬴政将方才的情形叙说一遍,又道,“昔有关龙逢、王子比干、随季梁、陈泄冶、楚申胥、伍子胥,此六人者,皆疾争强谏以胜其君。一言而不听,一事而不行,则陵其主以语,待之以其身。韩非,此六人之属也。如此臣者,纵先古圣王,亦不能忍之。”
李斯正酝酿着该如何接话,嬴政却又厉声问道,“你可知道,最适合他韩非的位子是什么?”
李斯心中猛的一咯噔。他的第一反应是,嬴政所指的莫非是自己如今廷尉的位子?韩非素以法术闻名,授以廷尉之位,的确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可是,如果韩非做了廷尉,占了他李斯的位子,那他李斯又该往何处安置呢?李斯转念再一想,不禁暗笑自己太过敏感。看嬴政现在的脸色,分明正在生着韩非的气,这一问的答案,想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嬴政不待李斯回答,冷哼一声,拍了拍自己的宝座,冷冷道,“最适合韩非的,是某坐下的这个位子!”
嬴政一言即出,李斯陡然感觉到从那王座上散发出一阵浓郁的杀气。从韩非的书中,已经很容易让人感到他有意无意地时常以王者自居,再考虑到刚才他向嬴政进言时的压迫性和攻击性,几乎是在代替嬴政拿主意,嬴政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过激,却也在情理之中。在嬴政看来,韩非并非一个可以做人臣的人。而如果嬴政对韩非一直抱着这样的观感,那韩非可就难逃性命之忧了。
对君王来说,不足为人臣者,只能有一种解决之道——杀无赦。
李斯小心的解释道,“大王还请息怒。臣与韩非当年同受业于荀子门下,素知其为人。韩非招怒于大王,乃是一时失状,然究其内心,实无不臣之想。”
嬴政怒意稍解,道,“寡人先读其书,后闻其论,仿佛非同一人也。韩非献此二策,意在何为?”
嬴政此问,让李斯陷入尴尬之中。韩非啊韩非,嘴长在你身上,你自然可以想怎样说便怎样说。然而,你献的这两个计策,分明都是在和我对着干,而且事先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可谓是突然发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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