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飞君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他一边要忙着把从H市搬过来的公司运作起来，争取早日走上正轨，一边又要忙着陪伴照顾母亲，肯定比较辛苦。
　　不过飞君的神色比起刚开始知道母亲生病的消息时已经少了那种沉甸甸的哀恸，取而代之一种无可奈何的淡淡忧伤。也许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经慢慢接受了母亲终将离去的事实，在尽心尽力陪伴母亲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经历当中，对那个所有人最终的去路没有那么抗拒了吧！
　　萦良打量着飞君的时候，飞君逐渐睡沉了，他和阿恒一大一小两个沉睡的鼾声高高低低，此起彼伏，听在萦良耳里，便逐渐沉淀到心底，心底里一阵儿荡漾，有如柔柳轻骚着的湖面，说不出的软麻，她轻悄无声地伸展两臂，抱一下左边的阿恒，又搂一下右边的飞君，幸福的感觉象沸腾的水面上无数个气泡争先恐后往上冒，又被她压成心底深处无数欣悦的轻叹，这就是她的夫、她的儿啊！

　　萦良转头望着窗外，车子正穿过J市市区。J市比起她在这儿读书的那四年有了很大的变化，城市日渐漂亮繁华起来，而以前萦良熟悉的街道格局现在都变得很陌生。她知道就连呆了四年的校园，无论是大门、周边环境还是内部风景，都大大的不同了，很多她当年和原飞君手牵着手逛了无数次的地方已压根儿找不到了。
　　唉，流光易逝人易老！只有这城市，依然年轻！只有这城市，即使有一天衰老甚至消亡，也还是有可能复兴重生！
　　车子一直开往原飞君老家，没有进城就直奔原家以前在乡下时的老屋基。本来飞君一家进城后，这个老屋基上的旧房子就越来越破，最终废弃了。家里经济状况稍稍好转一点后，阿恒出生的那一年，婆婆坚持着在老屋基上起了现在这栋三层的楼房，虽然表面上说是他们自己掏钱，但原飞君还是替他们还了一部分因为起这个房子而欠下的债务。

　　萦良觉得那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家里有谁会去乡下长住呢？虽然有电，可是没有自来水，很不方便，虽然有公路，可是不通公交车，主要靠摩托等交通工具，出入也不容易。
　　况且原飞君也是不同意的，却无力阻止，且还要拿钱出来帮着还债，令萦良和飞君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家底更是雪上加霜！
　　当然，萦良也明白老人的想法，一方面可能相当于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盖个大点的房子，证明自己在城里混得不错，借以光宗耀祖！另一方面，就是公公婆婆说的那样，乡下地方方便他们百年归土后，停放棺材，置办丧事，以后清明给他们上坟，一大家子也有个落脚歇气的地方。
　　萦良就觉得人死如灯灭，爱看不看，有什么所谓呢？她有时候想，自己死了之后就火化，骨灰可以埋在天台上最大的花盆底下，上面种上自己喜欢的桂花树就行了；如果儿子媳妇害怕，就把骨灰洒进自己老家的山里，以后，想起来遥遥心祭一下就OK，想不起来就算了，正所谓“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但老人似乎就很怕死后寂寞，连上坟的事都在在生时给想到了，真的不太好理解。后来萦良发现自己的爸爸也是同样的心思时，就犯起了嘀咕，这些老人还都是老党员呢，不是学过唯物主义嘛，难道不知道死了没感觉的么？

　　日期：2011-02-14　15:49:20
　　（三）
　　车子拐上了泥泞崎岖的小路，这里就是原家老屋所在的湾子了，弯弯曲曲的小路两旁有一些红砖平房或白色楼房，房前间或坐着三五个闲来无事的乡人，他们用揣度的眼光专注地目视着小车远远驰来又缓缓驰过。
　　车子一直开到屋边，司机小盛帮忙拿行李，萦良牵着阿恒和飞君径直进屋去看婆婆。
　　婆婆住在一楼大厅旁边的一间采光透气比较好的偏房里，灵君、花儿还有几个萦良不认得的湾子里的年轻媳妇陪着她。
　　萦良先踏进房间，一眼就看见了半躺在床上的婆婆，她的眼睛立刻就红了，眼泪“唰”一声夺眶而出。

　　婆婆形销骨立，脸色灰暗，已经没有什么生机了！
　　这是萦良第一次亲眼见到比较亲近的人临终前的样子。萦良外公外婆都走得比较早，那时萦良还在大人的背上，一点儿印象都没有；萦良爷爷奶奶前后脚走的时候，阿恒才几个月，工作上的事又很忙，没有办法从Y市千里迢迢地去大山里面奔丧；飞君爷爷走的时候，萦良和飞君正读大三，飞君一个人请假回去的。
　　萦良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还可以瘦成这种样子！她心中一痛，快走两步，接住婆婆向她伸出来的颤颤微微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婆婆的手，冰凉，也就剩一把骨头了，与萦良白晰温润的手摆在一起，是如此的不协调，让人一见之下，便完全相信她分明已是足跨两个世界的人了。
　　婆婆的脸颊象刀削过一样，完全没有肉了，眼睛深深陷在眼眶里，显得特别大，头发和眉毛都变得稀稀落落的，可以这样讲，婆婆现在就像一具包裹在皮肤之下的骷髅。这是萦良完全没有预料、也想象不出来的情景，从Y市出发之前，萦良还想过，也许婆婆只是一时病情加重，医护一段时间，可能还能再活几年时间。现在她亲眼见到的情景，是所有语言难以描画的，萦良心里一阵一阵的难过，眼中刺痛，泪水朦胧中无数与婆婆相处的镜头一一浮现。

　　第一次到原家时，婆婆递给她厚厚的红包，望着她时目光慈祥而欣喜。由于两个人语言不通，婆婆炒菜时问萦良喜不喜吃辣椒，萦良勉强猜到婆婆是在问她喜不喜欢吃某物，但到底是什么呢？萦良望着厨房里的菜，从茄子、豆角、番茄猜到胡椒、花椒，婆婆都直摇头，最后还是萦良恍然大悟，说：“哦~，你是问我爱不爱吃辣椒啊！”婆婆赶紧说，对的，对的，就是辣椒，并且在说这个“辣椒”时学的是萦良的普通话，但听上去极蹩脚，因而显出一种可笑又可爱的怪腔怪调来。说完，婆媳俩不约而同地想到刚刚交流的过程，互望一眼，相对大笑起来。

　　萦良与飞君结婚，婆婆接受宾客们的贺喜时，笑得像一朵灿烂盛放的大波斯菊。后来，小毅碰倒新房燃着的龙凤花烛导致失火后，看着精心布置的新房变得一团糟，雪白的墙面熏得漆黑时，婆婆双眼通红，还力图安慰萦良。其实萦良自己倒并不特别难过，烧都烧了，伤心有什么用！然后又是婆婆忍着难过，麻利地张罗人手，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粉刷了新房，置办了新的用品替换下新房里那些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东西。望着重新布置起来的新房，萦良心里充满了对婆婆的敬佩和感激，这是一个多么能干且坚强的女人！

　　日期：2011-02-14　21:26:53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