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季节的雪人》
第50节

作者: 莫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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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萦良月子里时,公公婆婆去Y市探望她,每次婆婆听到阿恒哭,都会直催萦良快快给孩子喂奶。萦良不同意,说是医生说了,四小时才给喂一次。婆婆没办法,便生气地跑到楼底下,远远地躲着,说是听不得阿恒哭,听了自己的心就痛得受不了,一定会得心脏病的。因为这样,婆婆等到阿恒满月过后,便跑去帮萦良装修新房子去了。后来,只在萦良特别需要的时候,来Y市帮着带了阿恒一个月。以后,花儿有了第三个孩子,也就是婆婆的第二个男孙之后,婆婆就更抽不出时间帮萦良了。婆婆也为这件事,经常向萦良表达自己心里的歉意,她说:“萦良啊,别怪妈妈,妈妈实在不惯住在Y市,妈妈不认得字,出门就是个瞎子,妈妈听不懂那里的人讲话,普通话也听不大懂,出门就象个聋子,妈妈也不会讲普通话,出门跟个哑子一样,在Y市,不仅帮不上你的忙,很多时候还要你来照顾妈妈。妈妈在老家就不一样了,不认得字,可是路是走熟走惯了的,别人的话我都听得懂,我讲的人家也都懂,妈妈就什么都不怕了!”萦良知道婆婆说的是心里话,她能体会得出婆婆一个人被孤立在Y市人流中时的那种惶惑不安,所以,她不怪婆婆,自己一个人带阿恒的时候,虽然再苦,也宁可忍一忍、再忍一忍。

  那个笑意盈盈的婆婆,那个抢着干活的婆婆,那个皱着眉头力图想要听懂萦良说话的婆婆,那个对阿恒这个长孙爱不释手又无可奈何的婆婆,一个一个鲜活的印象和眼前这个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婆婆那骨瘦如柴的形象在萦良眼前一一排开,便如扇面一般,轻轻地打开了又将轻轻地合上,一个女人的一生便这般走过,这般完成。
  萦良心内无以言表的难过,使她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滚落下来,落在她和婆婆交握的手上,如同无声的最后告别一般,灼热而凄清!
  婆婆原来无神的眼睛,此时也明亮起来,萦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那里有泪涌上,但是婆婆的生命已是如此枯萎,如此干涸,以至于她只有一丝泪光来代替她内心汹涌奔流的泪水。
  婆婆嗫嚅着,似乎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可是她的声音如此黯沉,萦良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婆婆的手,似乎这样就能和她一起握住她的生命之光。婆婆的眼珠微转着,萦良随着她的眼光,看到了一脸懵懂的阿恒和同样红着眼睛的飞君,她明白了,婆婆是把她的儿子、她的孙子托付给自己,她冲着婆婆坚定地点一下头,又捏一捏婆婆枯瘦的手,表示自己全都明白,全都记下了。

  灵君坐到婆婆的身边,将耳朵凑到婆婆的嘴边,然后告诉萦良说:“妈妈说,你回来她很开心,看到阿恒很开心!”
  萦良忍住眼泪,一个劲地点头。
  婆婆又说了几句什么,灵君把头附过去,认真地听着,然后郑重点头。
  日期:2011-02-14 21:28:11
  (五)
  萦良也象灵君、花儿一样,留在房间里陪着婆婆,婆婆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且不时的呕吐,呕吐出暗黑的液体。但她要方便的时候,仍然坚持从床上起来,坐到专用的圈椅上去,萦良看见,无论是婆婆的胸还是臀,都因为瘦弱,而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或者说,疾病不仅夺走了婆婆的健康,也夺走了婆婆作为女性的某些身体特征。

  晚上的时候,一部分人依然陪护在婆婆身边。阿恒很困了,又不肯一个人去楼上的房间里睡,萦良便带了他去睡。本来还想着,待阿恒睡着了,自己再起来陪伴婆婆的最后时光,但阿恒到了床上,反而清醒了,好半天睡不着,而又累又神伤的萦良却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也不知道飞君有没有进过这间房,有没有睡过一时半会儿。
  这样情绪低沉气氛压抑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天。
  这一天下午,婆婆的精神似乎略好些,大家担心是回光返照。夜晚,婆婆喘气的声音变得频密,全家人更不敢掉以轻心。
  萦良带着阿恒和大家一起在婆婆床前守候着。
  婆婆仿佛仅存了一口气,而这一口气却带着她对生命的无限眷恋,依依不舍、盘桓不去。

  萦良觉得这种无可奈何等待死亡降临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憋得她心里直发慌。
  时近子夜,阿恒既睏又怕,坚持不住,闹着要回房间去睡觉,灵君便劝萦良带阿恒去躺一会儿,毕竟孩子还小不能熬夜。萦良便带了阿恒去二楼的房间哄他睡。正在半迷糊之间,楼下忽然齐齐传来一片嚎啕大哭的声音,萦良知道定是婆婆不好了,腾地跳起来,推醒阿恒,跌跌撞撞跑进婆婆的房间。全家人都围在婆婆床前哭,灵君满脸眼泪,正在帮婆婆换上白色的寿衣,婆婆一脸解脱过后的安详平静,静静地躺在那里……灵君伸出手掌,轻柔地合上了母亲的双眼……

  灵君取下婆婆耳上那双金耳环——那是萦良自认识婆婆起就没有见她摘下来过的金耳环——递给花儿家的二女儿,说这是妈妈生前交待好了的。
  大家听了,哭得更是难以自抑。
  萦良站在人堆里,淌着无声的眼泪!
  飞君和志君趴在母亲的床头,哭着跪送母亲前往另一个世界。
  志君家的三个孩子,也都随着大人一起哭着,只有阿恒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对每一个人的脸认真地盯上一会儿,嘴里念叨着,你哭了,你没哭,你有眼泪,你没有眼泪……

  萦良觉得阿恒这样的行为非常不合时宜,阿恒比志君家的老二是要小,可是比老三要大,老三都哭得很来劲,可是阿恒,却没有该有的悲伤,只有不该有的好奇!可是,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她完全顾不上他了,她也顾不上别人怎样了,因为泪水很快就完全模糊了她的视线,很长一段时间,残留在她视野里的,都只是模糊晃动的人影。

  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萦良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勉强孩子,老三很小,大家都哭他会害怕,所以会跟着大哭,可阿恒正好不大不小,介于懂事与不懂事之间,要他莫明其妙跟着哭很难。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理由,那就是阿恒是由自己带大的,奶奶对他而言,也就是一个一年才见几次面的人,不像志君家的三个孩子,由奶奶亲手带大,跟奶奶之间有深厚的感情基础。

  天亮的时候,婆婆的遗体已经装扮好了——里里外外都换了干净的寿衣,嘴上盖着一个油煎鸡蛋,双手交叠在身前,安静地睡在那里。
  婆婆的一身白衣,无端地令萦良想起《葬花吟》里的那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日期:2011-02-14 22:17:27
  (六)
  萦良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传统的丧仪,家乡的风俗也与本地不同,所以,她几乎什么都不懂,灵君把逢了红顶儿的孝衣孝裙给她穿的时候,她几乎不知道怎么穿,好不容易把那身长长的衣服给穿好以后,又帮阿恒穿戴起来,一回头发现飞君他们穿着孝子的衣服,还在腰间扎了稻草绳,真正地做到了“披麻戴孝”。
  如果不是因为心内悲伤,萦良一定觉得飞君戴着眼镜腰系稻草绳的模样是滑稽可笑的。反过来,戴着眼镜“披麻戴孝”的自己也给人同样的感觉吧。

  从火葬场租来的冰棺很快运来了,婆婆的遗体要入棺,请来的“先生”把相克相冲的生辰属相贴了出来,萦良和阿恒还有志君家的老二都在此列,萦良便负责把两个小孩领到楼上,保证他们不会见到入棺的场面。
  可以下楼后,萦良和花儿按规矩坐在棺柩旁边哭灵,飞君和志君作为孝子对前来祭奠的人回礼。
  萦良想一会儿婆婆,心里难过一阵,便淌一阵眼泪,但是要她学那熟谙此道的妇人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有板有眼、有声有色、一字一腔地哭诉,她却做不出来。她原本就属于感情内敛的人,非常不善于把自己的情感陈列展示,又加上几分矜持,使她更不容易成为一个合符要求的孝媳。
  花儿比较年轻,也没有这样哭过,只是红着眼睛扶棺而坐。
  如果按照乡人的眼光,恐怕萦良和花儿都不是孝顺的儿媳。
  幸好灵君麻利能干,既使是哭灵,也是一板一眼,字正腔圆,她在棺材的另一边坐着,大声地哭着母亲,细数着母亲生前的好,大大弥补了萦良和花儿的不足。

  有钟磬声悠扬响起,萦良抬眼一看,来了个披袍顶冠、“道士”模样的人,在他的指挥下,飞君两夫妻和志君两口儿便绕着灵柩转圈,“道士”喊一声“跪”,四个人便跪下来,然后又起,又跪,萦良觉得膝盖都要麻了,幸好其间“道士”不停地唱,用的是当地方言,唱的什么内容萦良听不懂,但那声音倒还悠扬,颇有几分古朴旷远的味道,萦良猜可能是目莲救母一类宣传“孝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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