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乡间,各种来源于最乡土的力量,使得“死”成为一宗极为隆重的仪式,萦良这个还不太听得懂本地话的外乡人,在其间被摆布得几近麻木,这种麻木几乎掩盖了她原来的悲伤,使她觉得不堪其苦。在这一大集体活动中,她与原飞君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几乎没有交流的时间和空间。
萦良对婆婆去世的伤痛慢慢转为对飞君的怜悯,她经常望着飞君孤单凄清的背影,心想,从此你就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可怜孩子了!
也许中年失母的悲伤远没有少年失恃的打击那样天塌地陷,但是母亲从人间永远地消逝,部分地掐断了人们与其来源根本的一个真实的联接,令人感觉孤单;这人间对自己最好的人消失了,令人感觉不舍;这人间自己最爱的人远离了,令人感觉悲伤与痛苦;这人间自己最亲近的人逝去了,令人感觉害怕,因为终于看见了死亡逼近的阴影。
萦良知道飞君与自己一样,都愿意把痛苦藏在内心的深处,都愿意在内心以一种隐密的方式哀悼和怀念亲人,飞君觉得对活着的人好一点胜过死后办风光大葬。所以,萦良知道此时的飞君,不仅沉浸在母亲逝去所带来的一种百味陈杂的情绪里,还要忍住对这种形势上的东西的厌烦,内心一定很难受。但是,在这样一种集群式的活动中,有时候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她只能从安排给自己的那个孝媳的位置上,偶尔抬眼给不断行孝子礼的飞君怜惜的一瞥。
日期:2011-02-15 00:28:48
(七)
终于,停灵三天以后,在沿路的鞭炮声里,飞君母亲的灵柩被送往火葬场。
萦良与飞君等人与灵柩一起坐在打头的卡车里,后面,是一长串各种小车。
萦良已经没有什么眼泪了,她忧郁且木然地看着外面的城市景象流水般滑过,人在变,城市也在变,不知道什么才是永恒?
婆婆的遗体被送进里面去了,众人在外面等。
萦良望着那个黑洞洞的口,悲伤次第涌上来,她觉得被送进去的婆婆似乎正在被这黑洞所吞噬,她在人间的生命痕迹即将被彻底抹去。萦良本来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干涸,却不料此时泪水竟再次涌泉般源源不绝地冒了出来,她甚至忘了矜持,用略微嘶哑的喉咙哭出了难听的声音。亲友中走过来一位妇人,扶住萦良,让她靠着自己,低声劝她节哀。
一会儿灵君走到萦良身边,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
正在难过中的萦良完全没有听明白,她似乎听到了一个“抢”字。
抢?抢什么?为什么要抢?
灵君见萦良一幅迷瞪瞪的表情,便知道她没有听明白,又用普通话讲了一遍。
这次萦良听明白了,似乎是要她等一会儿在婆婆下葬前抢一个什么东西,至于什么东西,大概灵君是直接把当地话硬读成普通话的调调儿,这种东西,萦良从来没听过,因为准确来讲,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形式的葬礼而且充当一个主要的角色,无论遗体、灵柩还是火葬场都是她第一次接触,就更不用说葬礼中那些复杂而且繁琐的程序。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抢呢?”
灵君和刚才扶过萦良的那位妇人吃惊地望了一眼萦良,似乎对她这样一个高学历的人连这个都不明白感到非常惊讶。
萦良有些讪讪的,但她确实不明白。
灵君便说:“因为抢到了,以后妈妈会保佑你和飞君阿恒这一房人,风水就去了你家。”
萦良明白了,又是些含着迷信味道的东西。她想说自己是不相信的,但看灵君一脸殷情,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沉默着不说话。
灵君怕她还不明白,语气有点着急地说:“花儿的妈妈一早就在那里教花儿抢,我怕你不知道,吃亏!”
萦良更不明白了,她本来以为是如同婚礼上的新娘花束一样的东西,有不少人想要抢到手呢,看来是她想错了。她纳闷地说:“原来只是我和花儿抢呀!那有什么抢头?抢来抢去,还不是在我们自己家里!”
灵君皱着眉头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看花儿妈妈一幅神神秘秘偷偷摸摸的样子,老早就在教她这样做,那女人凡事要占强,你不能不明不白地吃亏!”
萦良心下不以为然,嘴上不好说什么,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很久的后来,萦良回想起这些事儿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既未能远离那个乡土当中有一些可笑的人情世故,也未能接近理想当中那个不染红尘烟火之气的超然物外,她,是被卡在了中间!
日期:2011-02-15 00:30:16
(八)
没有多久,火化完成了,飞君、萦良、志君和花儿以及灵君进去收拾。
萦良以为见到的将是婆婆的骨灰,却不想飞君老家的火化并不很彻底,留下来相当多完整的骨殖,这令萦良再次的悲伤难抑。
飞君用一张崭新的毛毯把婆婆的遗骨按顺序包好,恭恭敬敬地抱回车上,然后在礼炮声中,返回乡下。
回到乡下,婆婆的遗骨被安放进早已准备妥当的棺材当中。
棺材出门,然后停在前往墓穴的路上。
孝子和孝媳们又是一通跪,然后就只有萦良和花儿被安排绕着棺材走。
萦良完全是别人怎么叫,自己怎么做,加上接连累了几天,筋疲力尽,跟本就没弄清先前叫“抢”风水的那回事。看到花儿摸一下棺材那个钉子一样的东西也便跟着摸一下。后来灵君还怪她,一再吩咐了她要先抢到,怎么四个一个都没有抢到呢?
萦良才算最终弄明白了,原来是抢先摸一下四颗棺材钉呀!
棺材钉上了,然后继续上路。
棺材被放入墓穴时,萦良一样因为冲克的原因要回避,一直等到坟头堆好。她才到坟地随着大家一起上香磕头。
望着眼前新土堆就的坟头,萦良很是难过,这就是所谓掩尽天下苍生的一抔黄土、一个土馒头啊!
轻烟缭绕中,萦良望了望身旁的飞君,他很憔悴,眼睛通红,表情木然,正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
萦良心里一阵怜惜,这是自己那个已经失去了挚爱的母亲的男人!
萦良默默地在心里对婆婆说:妈妈,你一路走好!你若泉下有知,保佑你的儿子吧!他从此已是一个失去母亲的人了!妈妈,你放心吧,飞君还有我!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
晚上,灵君收拾了婆婆生前用过的东西,包括她的衣物、被褥、平时用的一些小玩意,甚至过世前还未服完的药等等。
这些东西被打包到婆婆的坟头前烧掉了,浓烟滚滚、火光雄雄当中,萦良觉得婆婆离这人间又远了一步!
婆婆曾经在这个世上活过的许多痕迹,被慢慢抹掉了。
婆婆安葬完毕后,因为公公坚持要大家过完“头七”才能回城,一大家人便继续宿在乡下。
乡下的条件比较简陋,蚊虫很多,飞君和阿恒的身上,都有不知道什么咬出来的红疙瘩,很痒!没有自来水,厕所用水都是公公从附近的井里挑来的,萦良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和大家一样,到隔壁飞君的老奶奶家里,简单地抹一抹身就算洗澡了。没有电视,没有书,萦良白天里,就帮着糊包纸钱的“包袱”,然后在上面按格式要求,写上飞君或是自己敬献给婆婆多少“包袱”的字样;晚上就陪着阿恒,算是真正做到了早睡早起。
有时,萦良觉得她所做的这些,是一件令自己都恍惚的事。
令她烦恼的是,阿恒玩水井上那个压水出来的玩意儿,把手腕后面夹伤了一小块,又因为没有好好消毒上药,有点化脓,萦良只好让原飞君想办法弄了点医用酒精,天天帮他擦拭。
日期:2011-02-15 07:33:01
第十五章七月流火,分君之忧
(一)
“头七”那一天,大家再次一起到婆婆的坟头上香磕头,把“包袱”在坟边烧化,灵君还大声地喊着“妈”,叮嘱她要托梦给自己交待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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