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小姐那里,双城得知这向鸣是本市农业银行的一个小头目,专管着马可波罗号的贷款,至于那一袋美金,是为何用,她虽没说,也能估到几分。九十年代初的重庆,正是大门刚刚打开,秩序却仍混乱的时候,那些一夜暴富的神话,双城身在校园,近来也听得不少。对她来说,钱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样饱含冒险、刺激和故事的场面,简直象递到手里的剧本,吸引着她投身其中,不停地翻看。
向鸣走后,沈小姐起身要去储奇门对账,江先生便叫叶丹跟了同去,一路小心护送。再次剩双城与他两人对坐,见她盘中点心基本未动,知是不合胃口,江先生便挥手另叫了一碗本地抄手。双城因想起沈小姐前面的话,便随口问他:“江先生走遍大陆,只在重庆逗留,可是在你眼中,这儿有什么特别之处?”江南眺望了一眼远处的长江:“我父母当年是在重庆认识的,算是有些渊源,不过说来话长,以后再讲……好好吃饭,吃完还有工作。”双城自觉唐突,把脸一红,只得埋头去吃她的抄手。
那些天里,双城除了在酒店帮着整理文件,就是随同江先生出席各种会晤,或者下到船厂查看进度……由此,她见到了这个城市里各种头衔的大人物,甚至还和一位市长共进了晚餐。正是在那次晚宴上,她得知和泰已经投进马可波罗号的几千万,位列当时外资项目到位资金的全市第三,可以跻身于这样引人注目的工程中,双城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再说那江先生身体里仿佛藏着几套不同的语言体系,凡遇各色人等,便会调动出相应的话题,总归融洽妥贴,宾主尽欢,即便那些倨傲的领导,一顿饭下来也能对他引为知己。最难得的是,见那么多人,说那么多话,从内容到语言,总能新颖风趣,于是听江先生聊天就成了双城的一大福利,她本自恃伶俐,此番见识下来,方知山外有山,诚心佩服不已。
还有一次,江先生甚至带着双城会见了她的校长,洽谈游轮上环保设计的合作。学校师生上万人,校长自然认不出,也绝对猜不到,眼前这位年轻的秘书竟是自己手下一名逃课的学生。因江先生从事旅游,校长很快就把话题转换成了对自己游历西洋的回顾。江先生去的地方多,无论校长提到什么国家,总能给予呼应,校长顿感他乡遇故知,兴致高昂起来,甚至自曝其糗说起当年出国考察,大家顺手牵羊将酒店的方块黄油揣进衬衣口袋,结果太阳下一晒,发现人人胸前都戴着一朵油花,低头瞧自己也不例外,一行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江先生闻之大笑,身边双城却听得不是味道,暗暗埋怨校长不争气,何苦扮刘姥姥拿自己献趣。当晚校长还设了家宴,单独款待江先生,事后从江先生和沈小姐的闲聊中,双城才听说原是那校长听闻江先生还未成家,便在家宴上将自己三十未嫁的女儿郑重其事地介绍给他,那位千金甚至在晚饭后为江先生弹奏了一曲阳春白雪的萧邦……双城听二人玩笑,心里大不受用,愈发提醒自己凡事需得稳重,千万不要一时心急,白白送人笑柄。
和泰这一班人马,白天大多各行其事,只以电话彼此联系,常常是到晚餐时分,才赶来一聚。江先生犒劳手下之余,也等于每天开个碰头会议。晚饭后蒋培军有时订了KTV带众人娱乐,江先生就会叫来的士送双城回家,玩笑说打发了这位女秀才,咱们一帮老男人老女人再寻欢作乐去。杨学坚问怎么漏了小叶,江先生便伸手往叶丹头上一拍:“小鱼儿本就是个混混儿,百毒不侵,用不着呵护!”双城见那动作眼熟,又听出这话里的亲疏,再看叶丹一脸高兴,心想原来打发自己回去,也算对他人的一种奖励。
每次坐上回家的的士,双城便有一种从台前走回幕后的轻松。检讨得失的同时,她总爱摇下车窗,让仲春的夜风扑打着面庞,城市在夜色中多了些温婉,灯火一程接一程向前引导着她……在江先生的带领下,她走马灯似地见识了一个接一个奢华的酒店,昂贵的餐厅,威严的政府,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原本熟悉的城市突然在她面前展现出一张全然不同的脸,拂去了灰尘,鲜活了颜色。双城想原来每个地方都有两张脸,外面一张给普罗大众看,里面另藏着一张好的,只有少数人才能相见。人也一样,在那个平凡的世界里,她只是不起眼的学生,家境普通,生活平淡,然而一走进这“第二层”的世界,她瞬间变得高贵,典雅,身份不凡,令旁人投来艳羡的目光。这样的关注虽然有时让她紧张,却又带来无穷回味,她渴望和这样的自己长久地呆在一起,呆在这“第二层”的世界里。两层世界之间,每晚的的士成了她的南瓜车,载着她在童话和现实之间飞驰……她当然也意识到,随着江先生的离去,一切会象关上音乐盒那样戛然而止,但她来不及细想,也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损失,这样称心如意的日子,过一天,过一个礼拜,也是奇迹
日期:2020-05-08 10:21:56
春风十里的路上也会踢到石子儿。有次跟江先生和沈小姐在咖啡厅等人,点东西的时候,双城不看水牌,就老练地吩咐说要一杯virgin 的Pina colada,沈小姐看了看她,说照样也给自己来一份。椰香的奶昔融化在双城口里,正是她想要的滋味,嘴上却说好象没有扬子江调得地道……沈小姐放下玻璃杯,向江先生笑着说一个城市发展了,往往是这个地方的年轻姑娘走在最前方,比如双城小叶她们,并没有什么信息可参考,竟然也无师自通地时髦。接着她又望着双城身上那件旧洋货连衣裙赞道:“比方这件百褶裙,配了亮银的纽扣,既华丽也端庄,凭这做工和面料,就算在香港买,也绝对不便宜,你说她们小姑娘家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品位?”江先生笑道:“哪需要什么品位,她这样的年纪,穿什么都自有道理,随便披块布,也是灵气!”
偏沈小姐不依不饶,接着又道:“来之前我才看台北的女生今年流行大表盘,你看,她们也一点不落伍。”双城几乎红了脸,掩着手腕说哪有沈小姐讲的时髦,我自己的手表坏了,出门急,随手从家里抓了一块来戴。江先生也说:“沈小姐今天怎么啦,盯着人家评头论足,莫不是闹中年危机?”俩人难免又打趣几句,沈小姐才转头向双城道:“我女儿今年十六岁了,只可惜生得不够漂亮,我又偏爱看美女,倚老卖老的,双城你别介意噢?”混了这几日,双城对沈小姐也略有所知,据说她除了打理财务,早年一直还是江先生在台湾的助理,鞍前马后好些年的交情。她本人在台北是有丈夫孩子的,眼下因为江先生在大陆的生意,不得不别夫辞女,跟着四处闯荡。她人是有一种不着痕迹的干练,处事果断周密,举止却斯文和气,说笑起来活泼风趣亦不失身份,以双城所见,远比学校的女教师们耐看,正因如此,沈小姐的每一句评判,听在双城耳中,才会比别人更为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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