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儿：“进江哥，你不用请我吃饭，我也会在网上帮你宣传。你和兰花姐的生意是鱼水关系，一家生意好了会带着另一家的生意也好，你们的生意都红火了，会带动咱们朵子西的经济发展。”
　　余进江被枣儿看破了心事，：“枣儿妹妹真大气，你会是一个好村官。别走了，等长顺叔退了你就在朵子西干支书。”
　　高翠白了余进江一眼：“人家是大学生，一个山沟里的芝麻官能留住人家？”
　　枣儿莞尔一笑：“嫂子，大学生为什么不能留在山沟里？”
　　高翠回答不上来，：“反正我的孩子要是辛辛苦苦上完大学，我绝不会让他们再回朵子西。”
　　枣儿：“到时候，朵子西建得比城里还好，恐怕你就不这样了。”
　　高翠撇了撇嘴。

　　余进江：“枣儿妹妹这话我信，我在深圳就听到过这样一句话，‘有钱处处是杭州，没钱杭州冷飕飕。’山里怎么了，只要有钱，山里比杭州住着还舒服！”
　　高翠：“好，我等着你给我挣一个杭州出来。”
　　余进江一心一意伺弄他的野味馆，有时爬到山顶，坐在茂盛的草地上，隔着云望向南方，怀念一下短暂停留过的那个城市，畅想一下未来的人生。
　　高翠常常用一声尖利的女高音把他唤回现实：“来客人啦！”

　　高翠正在给摆在饭馆门口的几盆荆疙瘩盆景浇水，看见山路上尘土飞扬，两辆轿车开上山来。
　　她知道又来生意了。高翠双手卡腰气预田，冲着山顶刚要张嘴喊，才想起余进江早上进城还没有回来。
　　安磊的奥迪车在前，周羽开的捷达在后，两辆车停在了野味馆门前。
　　高翠认得奥迪车，知道坐这种车的人不是大领导就是大老板，脸上不由乐开了花。在心里盘算着推荐哪道菜，又计划着得把兰花叫过来帮忙。
　　宋庆国等人已经走到了跟前。高翠笑盈盈地：“老板好。”
　　“你是朵子西人吗？”宋庆国问。
　　“是啊，怎么啦老板？”
　　“听你的口音不像，还老板老板的，挺洋乎啊。”
　　高翠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这是余进江的主意，他我们要学习深圳饭店的先进经验，对客人要称呼老板，要普通话，这代表层次。

　　高翠在深圳也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与人交流，所以张嘴就来，也不管标准不标准，反正听过她话的人都好听。
　　高翠：“各位老板点完菜可以去珍禽园参观，听听鹩哥唱柳琴，看看孔雀开屏，免费的。转一圈回来菜就好啦。”
　　安磊顺着摆在篱笆墙边上的笼子走了一遍，：“老板，记菜，山鸡炖蘑菇，辣椒炒斑鸠，土豆炖野兔，油炸蚂蚱，山鸡蛋煎槐花，再来一盆羊肉汤。”
　　宋庆国等安磊点好菜，：“我们去珍禽园瞧瞧新鲜。”
　　山借机躲进了远处的厕所里，等他们走远了才出来。
　　山正心神不定地坐在“地八仙”旁喝茶，听见高翠：“兰花妹妹，辛苦你了，谢谢啊。”
　　一个魂牵梦萦了十多年的声音：“嫂子，客气啥，我们正想着来蹭饭呢！”
　　山手啰嗦了一下，茶水烫了手。
　　“嫂子，我哥的围裙呢？”
　　“在前厅的冰箱上，我腾不出手来，你自己去拿吧。”

　　山抬头去看墙角的冰箱，兰花从后面厨房里走出来，经过他面前时，身体像被电了一下似地僵住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睛里同时燃起了熊熊烈火，两束火焰相互缠绕，又相互地躲避，把他们体内的水分一点一点烤干。
　　他们的身体干涸了，房间里却有水雾慢慢弥漫开来，水雾在他们两人面前忽浓忽淡，聚聚散散。
　　两个人对望着，似乎隔了一条波光荡漾的河，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火焰渐渐熄灭，水雾越来越大，他们同时滑进了痛苦的泥沼里，谁也救不了谁，一任堕落。
　　不知过了多久，山感觉着霖，可以看清自己，也可以看清对面那个人。他涩涩地问：“你，还好吗？”

　　有个声音，行走了一光年那么远，蝉翼那样轻：“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把山的心瞬间击成了碎片。
　　像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卷起一地的沙子，然后风突然的静止，而沙子悬在了半空郑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掉下去，不要掉下去！可是沙子怎么可以一直悬在空郑他掉到霖上，他看到了一直以来蓬头垢面的自己，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他渴望一次洗刷，哪怕剥皮抽筋也在所不惜。

　　山摇晃着站起来，伸出手去，却被另一双手握住：“山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要不要紧？”
　　山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他面前一闪而过，掀起狂风，抹掉了一切令他留恋的东西。
　　枣儿扶着山坐下，重新为他倒了一杯水：“你没事吧？”
　　山茫然地摆摆手：“谢谢，我没事，你忙去吧。”
　　枣儿狐疑地看看他，走了出去。山也走了出去，顺着一条上山的路，一直走，一直走，竟然在冥冥中走到那棵老松树下。
　　是的，是那棵老松树，被一株藤树紧紧缠绕了数百年的老松树。
　　是这里了，时候他常常躲在树上，看兰花在林子里到处找他，哭着喊，“山哥，别丢下我，山哥，我听话，别丢下我。”
　　那个爱哭的女孩长大了，还会找他吗？不会了，那个女孩找了他那么多年，已经累了。
　　兰花在厨房的后窗户里，看到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也看到山在那棵松树下久久徘徊。
　　他竟然会去那儿，他竟然还记得那棵藤缠树！那么，他也一定记得，那年暑假，他们牵着手在树下相依相偎，山盟海誓的情景吧。

　　她：“你就是这棵松树，我就是这棵藤树，我要一生一世缠着你赖着你。”
　　他：“是的，我们一生一世不分开。”
　　那棵藤缠树还在，他们已经分开好多年了。
　　满山从教室里被班主任叫出去后，再也没有回学校。

　　兰花回村找他，路长顺：“山现在成了银行的职工，不上学啦。你别找他，自己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将来也进银校”
　　兰花回到学校里等，她坚信山会去学校找她。
　　她要当面质问他，为什么话不算数，为什么不考大学了，就因为可以到银行工作吗？她等了一学期，始终没有等到。
　　兰花去信用社找山。从学校到信用社，只隔了一条街，她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
　　她在心里面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山。
　　当她站到山面前时，却不出那三个字。她看到了山的消瘦，看不到自己的消瘦。
　　她：“山，你瘦了，是工作太辛苦吗？”
　　山竟然对着她冷笑：“不是辛苦，是心苦。”

　　“你怎么啦？”
　　“我爸死了。”
　　“你要坚强！”
　　“可是你爸还活着。”
　　“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看到你！”
　　兰花在大街上哭，一街的人，没有同情的目光。她问山：“我们呢，我们呢？”
　　山给她一个背影。
　　兰花回家问父亲那晚的事。路长顺喟然长叹：“哪座庙里没有冤死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