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阴森森一笑给他支了个招“从南国府到帝京皇宫,这条路如此长,动手的机会比比皆是,为什么偏偏挑他到了宫里的时候?”
徐光照两眼猛地一亮。
本王灌了口茶又道“记得营房马厩旁摞着很多运马粪的麻袋。”
徐光照便扑通一声给我跪了“英明无过王爷!”
本王温和一笑“拿捏着力道,本王许久不见他,十分想他。”
今日,本王看到一瘸一拐面皮青紫、身上官袍被扒了个精光还浑身散发着马粪气息的高大人,就觉得徐光照孺子可教,前途无量。
除了本王这个早已有心理准备的打老远就认出了高济,围观的人群中,最先认出高济的便是高蜀,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即便被人揍成这个熊样,也能一眼就认得出。
纵然高丞相十分克制,但开口的时候还是带了压制不住的怒火,唾沫星子随着胡须乱颤“你你……你打扮成这样,成何体统!”
高济委屈不已,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爹,孩儿……孩儿遇上了土匪,非要掳了孩儿去山顶上当压寨夫人……”
周围哄笑之声大起,只是看戏的官员十分给高丞相面子,笑的时候纷纷拿起袖子挡住脸。
可高丞相并没有笑,他听到这句话便再也忍不住怒气,抡起大掌来照着高济那张大脸就啪啪落下来“胡言乱语!就你长得这个脑满肠肥的德行,谁能把你认作女人!”
本王在心中给高丞相比了个大拇指知子莫若父,知子莫若父啊。
高济冤得浑身发颤,呜呜咽咽开口“爹,您先别责骂孩儿了,您先给孩儿找一身干净的官袍换上啊,这……这陛下要是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丢的不止孩儿的脸,还有父亲您的颜面呐。
高蜀不由分说又是一巴掌,顺势从高济头上薅下来一撮沾着马粪的头发,手指止不住哆嗦,一张老脸也气得赤红“逆子!你还想带着这一身秽物见皇上?”抬起腿,又往这一身秽物的儿子身上补了一脚,厉声大骂道,“税银留下,你滚回家去!今日别露面了!”
本王立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心花不由怒放得十分欢畅。
说起来,自四年前揽月湖画舫之上我同高济打过交道以来,这四年我每每路过南国府都得他派来的人好生招待,但他次次都装病对本王避而不见。
今日正巧碰到这机会,本王准备掏心掏肺谢谢他,正欲上前,却觉肩膀被力道压得一沉,我瞬间警觉,蓦然转身,捏起扇子正要动手,却发现宽面虬髯挺拔如松的一个官员站在我面前——兵部尚书陈长风。
本王瞬间记起班师回帝京的第一天,我在殿外梁上,听他在殿上为我南国府的将士说过的几句话“陛下,此次对宁之战,南国府将士们勇猛无畏,纵身入大河,水中攻敌船,共计击沉敌船百余艘、杀敌近万人,南境宁贼进犯之忧已解除大半,崇安王殿下率众将士已于今日到达帝京,往陛下嘉奖厚赏,以壮我锦军威风。”
纵然卫添并没有听进这条陈奏,可本王却把这段话记在了心上。
捏出来的扇子没有收回去,本王顺手打了个扇展,望着他道“陈大人有什么事么?”
“殿下,”他一脸严肃,拱手道,“此处嘈杂,如果殿下现在方便的话,可否随下官移步他处?”
于是,我随他走过三个院,拐出五条道,找了一个偏僻的墙角,他左右观望几次,才放心下来,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郑重地递给我。
本王没有接过来,只定睛一看,便见那信封上几个人模狗样儿的字——《南国府巡抚高济谨奏》。
我唔了一声,幽幽抬头,审视他道“陈大人怎么会有高大人的奏章?”
兴许是没有从本王的脸上看到想象中的惊愕表情,于是皱起眉头,亦试探起我来“既然殿下问了,那下官便一五一十地回答。下官昨夜有事出了一趟城,今日匆匆赶回来,却在城门不远处遇到了劫人却不劫财的匪徒,在我前头的高大人被从天而降的麻袋兜住,再出来的时候便成了方才文武百官们看到的模样。下官在后方山林隐藏许久,最后发现他们放高大人离去之后,脱下面巾,一个一个都是殿下军中的面孔,领头的那一个下官格外熟悉,近十五年,南国府唯一一个副将,徐光照。”
本王掩藏在衣袖下的手蓦然一抖。
紧接着心里满满当当都是恨铁不成钢徐光照啊徐光照,本王先前还说你孺子可教前途无量,你怎么这么不经夸——行百里者半九十,古人诚不欺我,你怎么就不能回了营房里再脱衣裳。
面前的陈长风面色愈发沉重,举起奏章,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殿下敢把徐光照提拔至军中副将,便不该是这般优柔寡断胆小怕事的样子,今日下官不藏不躲,以这封混蛋奏章起誓,我早已看不惯陛下对南国府的诸多的做派和行径,若殿下有意称帝,长风第一个参与;若我食言背叛,临阵脱逃,那奏章中所说‘让南国府儿郎入闺阁暖帐、楼阙画舫赚银两’便算我一个。”
“让南国府儿郎入闺阁暖帐、楼阙画舫赚银两”一句委实把本王震得不轻,混混沌沌之中甚至都来不及想面前这魁梧挺拔、宽面虬髯的大汉入了闺阁暖帐、楼阙画舫后,是个什么骇人场景。
沉默半晌后,我听到自己阴森森地笑了一声,转了转手中的折扇,视线从陈大人的脸落在了他手中的奏章上“不瞒陈大人说,小王我偶尔也想敲开他高大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今日从陈大人口中听到他这奏章里的建议,我觉得不用动手了就能确定了。”
陈长风不明所以。
我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狠厉的笑容“听闻高济的母亲当年生产的时候,一胎里有一个娃娃还有一个肉瘤。想必他母亲当时是把娃娃扔了,把肉瘤留下来,长成了今天的高济。如今,这肉瘤在南国府作威作福近十载,已分裂生长成南国府一大毒瘤。”
陈长风痛心疾首“殿下说得是,方才那一句是针对男子的,你可知对南国府女子的出路他如何建议?”他气到了极点,将那份奏章攥得紧紧的,“奏章原文里写,‘南国府女子书画无一不通、歌舞无一不精,东启人爱慕之,北御人向往之,送南国府女子入异国以交好诸国将相王侯,联合而抗南境之莽莽贼寇’。我大锦称霸中原五十载,好儿郎风华正茂,外抵贼寇入侵,内护妻儿无恙,如今竟要落得让自己国家的女子去换邻邦扶持,让骁勇善战的男儿郎无用武之地而屈居暖帐。这是什么道理,微臣参不透。”
我心中泛起一阵怅然。
好一句“送南国府女子入异国以交好诸国将相王侯,联合而抗南境之莽莽贼寇”,南国府女子的刚烈,本王这几日才领教过——此时此刻,那宁愿溺死也不愿嫁入北御的姑娘,那个只剩三日寿命马上就要走到生命尽头的姑娘,不正在这熙熙攘攘喧嚣欢闹的宫殿之中,准备等这一场大婚和大婚之后的魂飞而去么。
陈长风此番话确实戳了本王的痛处,我苦心积虑十五载,不及他高济一封万字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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