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辈——一代人的心灵葬礼》
第7节

作者: 泪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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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因为我想得太多,我失眠了。我睁着眼睛望着洞壁,双耳捕捉着四周的动静,想着遥远的往事,跟我孩提的记忆多么相像啊!那么安详,那么温暖。夏天酷热,深夜一觉醒来,惺忪的眼看见爷爷以手当扇招些凉风好让我爽快,一手在帮我抓痒;冬天,我就寝前,爷爷则以身暖窝,才让我睡下。而今爷爷哪里去了呢?别人告诉我,灾难的那一天,他窜到马路上,被一辆疾飞而来的卡车压在轮底下,连个全尸也寻不着……我分明看见爷爷无限仁慈而英俊的面孔!我感到我的泪水要从大脑深处往眼睛里涌。渐渐,一切都在我眼前模糊了,分不清彼此,茫然一片。继而,有一个黑点向我的视野飞来,越来越清晰,越变越大,飘然若仙。依旧慈祥的脸,炯炯有神的熟悉的眼睛。“爷爷!”我高兴地喊道:“你可回来了。我好想你啊!”我的视线模糊了,我感到我的泪水痒痒地擦着脸颊往下巴滴。“傻孩子,见了爷爷,怎么就哭了呢?快擦干泪水。”我连忙用手揉揉眼窝,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了。这才像个男子汉。”

  “爷爷,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我问。
  “呵,我到阴间走了一趟。”
  “阴间有什么好玩的?”
  “那是死人才去的地方。尽是妖魔鬼怪和作恶多端的坏蛋,个个张牙舞爪,怪声怪气。里面阴森森、黑沉沉的,到处是死尸的臭味。深远处,还闪着死人骨头的惨白的光。我不愿往前走,转身想后退,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荷刀斧、戴骷髅面罩的像人样的家伙,我们见我不走了,就上前推我一把,我没防备,身子一趔趄,差点跌倒在地。我火了,就挥舞手脚,两下子就把他收拾了。我冲向出口,拉开沉重的大铁门,拼命往家里跑……你在家里过得好吗?奶奶她们呢?“

  我正要回答,忽然瞥见爷爷头上晃着一只黑色的铁索活圈套,徐徐落下。我的心猛一跳,塞住嗓子眼,喊不出声;眼睛瞪得如灯笼大,双手软瘩无力地直挤压着脖子……
  睁眼醒来,又见阴暗、温暖的洞穴。原来是个噩梦!我用手捂住湿漉漉、要往外突的眼睛,冲天长叹。
  过去了,过去了!同年的甜蜜,少年的美梦,那诗一般的生活永远被机器声吞没了。现在我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有你一个鼠辈,还有别的许许多多的生命共存,而且好些生命活着的前提,是要别人牺牲。有些生命自己不会过日子,就去践踏别人,折磨别人,那样他才感到开心,感到有意义。多么残忍的世界啊!更有甚者,他们并不以暴力为残忍,反而洋洋得意、津津乐道,以此作为功绩来掩饰自己那煤一样黑暗的盲目的心灵。

  啊,这种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呢?让每一个生命都自由自在地活着,让每一颗心都放出光亮,如群星缀满漆黑的夜空,多美啊!
  也许,这样的日子不会出现。但它曾经有过,至少在我记忆里。又何况,连我等卑微鼠辈都知晓,人类既如此智慧,又如此广众,难道就永无觉悟之日吗?也许,会有。但恐怕那时我已命归黄泉,看不见了。跟我还有什么关联呢?不,生命只存在于现在,任何活着的东西只能存在于这一刻。我要活在今天!生命在自己手中,我们有自由的生存权利,谁也无法剥夺!倘若生命不像流水那般不停歇地奔泻,岂不成了臭水一潭?那跟死亡的石头有什么两样呢?即使迂回曲折,即使石山阻拦,即使被尘世的垃圾污染,或者汇入另一股流水去了,那仍然是流水,是动的,是生命,永远不息地奔向那遥远的、晶蓝晶蓝的、海一样的归宿。

  我这么想着。热血使我感到自己像炭一样,身心流溢出一种光,身上生长着稳重的力。我不再害怕眼前的黑暗,我蔑视它的存在。因为我拥有生命。它不会被另一种什么魔力所吓倒、所征服。即使我不幸死去了,我依然无憾。因为我的生命不曾被黑暗吞噬,我心中仍照耀着无形的光。
  忽然,我听见撞门的声响,继而有一丝寒风侵入。我身子一卷,爬起来,竖耳细听,有慌张的脚步声向洞内走来,是鼠辈。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鼠辈闯入来?莫不是博士回来了?走出长廊,果然,博士搀扶着她的女鼠吃力地走过来。我连忙迎上前,把他们接入穴窝里。他俩一入到窝里,便像散了架似的瘫在那里;也不拿眼睛看我,脸色阴锁着,十分吓人。我看着不对,心想:是不是生下来的孩子夭折了?我小心地问道;“博士,你们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他的女鼠这才苏醒过来似的,呜呜大哭起来。哭声那么凄凉,一声长一声短,高低婉转,跌跌撞撞,我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先是,博士背过脸不答理我,听见哭声,止不住肩膀抖动,也开始抽泣了。我又吃惊、又纳闷,望着伤心的夫妇,手足无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话啊!”这一问,他们哭得更悲伤,那声音咔咔呜呜地从鼻孔和张得老大的嘴里吐出,让人感到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在哭,倒像是一颗脆弱的、坦露的心在受到油煎火烤,作死亡前的挣扎。哭声一声一声在走廊上回荡,空旷的空间里像有一只披头散发的魂灵在呼天抢地。哭着哭着,两人转过脸面,相互拥抱在一起。女鼠的哭声渐渐变得柔弱无力,仅有的力气似是已经呕尽,连喘气的劲儿也要枯竭了。而站在一旁的我触景生情,不觉泪水溢出眼睑。

  哭声震醒了洞里的全体鼠辈,他们纷纷涌到我们身边,连迭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四周的声音完全盖住了他们的哭声——他们不哭了,也再没力气哭了。女鼠把头耷拉在博士怀里,眼睛紧闭,博士勉强振作起精神,答道:“孩子,孩子给人弄死了……”话的末尾被喉咙里一个什么东西卡断了。大家那惊愕的目光一下黯淡下来,蒙上了悲哀的色泽。大家彼此不约而同地望了望,不敢再问下去;又不愿走开,都默默站着,不作声。还能有什么方式可以减轻他俩的痛苦呢?博士目光痴呆,望着前面一处地方,眼珠子一动不动,喃喃自语,絮絮地开始讲事情的经过,好像在讲一与自己无关的事,而且身边并没有旁人在听。

  原来如此!
  日期:2011-12-22 16:48:00
  2
  一位聪明颖悟、号称“博士”的鼠族兄弟见识卓绝,很受祖爷器重,常被祖爷召见,询问有关人类动态,与之商量有关如何作战等事宜。俨然我鼠族的智囊。只是他为人过于忠厚,办事过于克己。这不,他的女鼠今冬要生产,而他一心沉迷于战术之研究,竟忘了产期,忘了给她做窝。待他醒觉时,时间快到了。他一急,决定让她住到人家的屋里去。“这太危险了!”祖爷不同意。博士一再坚持。祖爷就问他具体怎么个安排,他回答说,有一户人家住着两室一厅,一间住着一对夫妇和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一间住着一位老妪。老妪老眼昏花,视力尚不及那小孩。因年迈体弱,她床上的垫睡被子极厚。为窥听人语,他在厚厚的棉子靠墙的一边咬出了一个洞。他常常潜伏其间,丝毫不被觉察。且室内装有取暖器,食物又丰富,生活十分便利、舒坦。女鼠在此洞里过冬是最理想不过的了。博士一向机勇双全,胆大心细,情况又如此熟悉,祖爷就同意了。

  博士夫妇住入温暖的垫被里,人们一点也不觉察。因为冬天那么冷,人们身下的垫被不到开春是不会撤去的,而且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到,鼠辈竟敢潜入他们眼皮底下,与之同床共枕,共渡严寒。一切都很顺利。女鼠平安生下一胎四只孩子。跟所有做父母的一样,他们那高兴的心情难以描述。小家伙跟所有刚出生的婴孩一样,也凭了本能和感觉四处挪动脑袋去找母亲的丨奶丨头。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周围是个什么样的世界,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他们只是一颗颗赤裸裸的、只有生机没有抵抗力的生命的芽。又过了几天,鼠仔们全都睁开了眼。夫妇俩一天到晚守在孩子们身边,用舌头把他们的身子舔得干干净净;夫妇俩的目光都静静地抚摸着他们,偶或抬头相视,交换一个会心的微笑。襁褓中的生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对于连生存的权利也受到侵犯的父母带来多少幸福和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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