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辈——一代人的心灵葬礼》
第8节

作者: 泪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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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他们是两个生命的灵与肉相结合的产物,他们不仅仅是从母胎身上掉下来的一团肉。他们像树上的果子,里头有一个可以生生不息的核;凭了这个核,生命可以传递下去,永不间断。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比我们的生命更美的呢?——花?不,它没有情感没有心。它感受不到甜蜜与幸福,也感受不到它自身作为生命本身的美。如果没有生命的微笑,那山崩海啸,那狂风雷电,都不过是死亡之舞。没有生命的那些东西不管以何种形式出现,一样是死的,无生机的;生机就是那个会生长、发育、会生出种种美丽、种种纯洁、种种爱恋的东西,它是永不会消失,也不能被消灭。它虽看不见,却真实地存在。生机,.就是我们的灵魂;有了她,这个世界便有了色彩,有了光,有了万物,有了家的甜蜜与和平的歌。当一个生命停息不动了,他的肉体就归于死亡这只大黑洞里,与天地和合了。而灵建这束飘忽不定、看不见摸不着的、像光又似火、像云又像雾的东西,随着孩子的诞生。实际上已把自己分出一半来嫁接到这只娇嫩的、处丨女丨般的肉体身上。这个肉体是新的灵魂生长的胎胚、寓住的窝。它使做父母的感到欣慰,不再忐忑。因为他们冥冥中悟到了生命的永恒,美丽的世界也不会因他们的死去而结束。因而,他们就格外爱惜生命,珍惜活着的日子。

  但这个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活的东西,他们不自觉地把她套上层层枷锁,打入地牢,以求死一般的平静;或者害怕看见顽强的灵魂与种种死的血战,便把她的脖子卡住,让她窒息,直至有一天他们在无数的毁灭中醒悟。
  正在胎胚中萌芽的灵魂,没法意识到死和死亡的潜在的威胁。
  日期:2011-12-23 10:1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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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主人家的孩子在床上爬来爬去搬弄着玩具,尿急了,却不愿下床,就尿在床上。正好尿着了鼠窝。做母亲的走进来,先是责怪几句,然后给他换下又湿又臭的裤子,并把他抱到另一个房间去。做父亲的随后进来,道:“让我把被子拿出去晒一晒吧。”还没等博士夫妇反应过来,那男人抓住被子的两只角,用力一抽,博士夫妇一家六口,整个儿“叭”的一声跌落在地板上,四只小家伙疼得吱吱直叫。寒气直扑向那赤裸的身子,冻得他们直打哆嗦。博士夫妇惊恐万状,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把他们弄懵了,只是本能地用身子护住孩子们。那男人听见响声,见是老鼠,说时迟,那时快——他把被子一扔,顺手抄起门边上的一只扎成碟子形状的扫帚,用力往他们身上抽打,嘴里恶狠狠地骂道:“打死你!臭老鼠!嘿!嘿!”扫帚打在博士夫妇身上,打在只会哇呱叫喊的鼠仔身上。保护雏鼠的本能,使其夫妇忍痛不愿逃走。那男人发觉扫帚太轻,便扔到一边,用脚去踩。博士眼快,身子一闪,扭头往那人脚面上咬。那人只穿了拖鞋,被咬得哎哟一声,蹦跳到一边,一脸的惊惶。“好啊!敢咬老子!”那男人四下扫了一眼,又从门边抄起一把铁铲往地板上扑去。求生的本能驱使博士一把抓住自己的伴侣,调头往旁逸躲闪,往一只柜底下逃去;“啪”的一声如雷鸣,震耳欲聋,沉重的铁铲落在四只小生命身上,“啪”又是一声,一连几下,直到小生命不再吱吱哼叫。因为铁铲是船形的,两边翘起,虽打了这么几下,仍有个别不曾断气,吃力地抽动着小爪子。那男人料定他们是死定了,可不能放跑两只大家伙,便又抓过扫帚往柜底下面四处乱捅。望着自己的孩子在暴力下挣扎着哭喊,女鼠使出全身的力气要挣脱博士的束缚,大喊一声:“我的孩子……”便晕倒在博士的胳膊里。博士绝望地闭上眼睛,背过脸去。恐惧、仇恨、求生的欲望一齐紧紧攥住博士这颗可怜的心。他只感到胸膛刀剐一般的疼痛,全身失去了知觉。

  那男人捅了几下,见没动静,失望地叹了口气,道:“他妈的,跑到哪里去了呢?晤!一他又弯下腰,低下头,往柜底下看了一会;看不出名堂,他又往床底下胡乱捅了一气,仍没动静,他略略懊丧地丢开扫帚,望了一眼尚在搐动的小老鼠,一丝狞笑浮上他那没有血色的脸。他走出屋子,一会,拿进一瓶汽油。他把半死不活的小老鼠弄到一只空蚊香盒里,又拿到阳台上,咕咕往小老鼠身浇上汽油。完了,擦燃一根火柴,扔下去,卟的一声,火苗张开猩红的大嘴巴一口连同盒子吞了下去。火焰在微风中张牙舞爪,又尖又利的火舌在欢快地翻动,那男人笑吟吟地欣赏着。小老鼠在烈火中蠢动、抽搐,直至饶成一撮黑灰……

  等博士从昏昏沉沉中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他模模糊糊记得曾发生过那一幕,浑身打了个寒噤,像是做了场恶梦。他抬头吐了一口气,闭上眼,又吐了一口气,似乎心中稍微舒坦了些。他恢复了点清醒,目光警惕地四下搜索,身边是一抹的漆黑。没有一丝异动。慢慢地又听出人的鼾声和窗外的风刮过光秃的树枝的尖啸声。啊,已是深夜了吗?现在我在哪里呢?他忽然发觉枕在自己一只胳膊上的伴侣,他才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那被过分的痛楚挤压副某个角落的泪水如泉喷涌,满出眼眶,滴到下巴,落在胸膛上。

  等泪水流干了,他似乎才恢复了平日的智和勇。他用颤巍巍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伴侣。可是她仍在痛苦的打击下昏迷不醒。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她,以为是孩子们的声音。她的心振动了,微微睁开沉沉的眼帘,眨动一下,见是博士,又绝望地合上失神的眼,呦呦哭了起来,像一枝枯草,在寒风中打战。博士听得如细针密密地扎在心上。可不管怎样,必须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博士拉起软瘩无力的女鼠,挽着她,钻出屋子,逆着凛凛的夜风顺着排水管爬下大楼;沿着墙角拐了几个弯,踉踉跄跄地摸回了老窝。
  日期:2011-12-23 15: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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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往往有感于季节的变换,热爱春天的山花烂漫、枯枝暴芽,把春天比作万物之母,比作一切希望的开始;好像局促在生着炉子的温暖的屋里是一种退缩和无奈,因而又将寒风呼啸扫荡山野、吞没生机的冬天比作一只野蛮而有力的魔;夏天呢,骄阳似火,还得劳作,叫人不堪煎熬;秋天里可以享受辛苦换来的甘甜和绚丽多彩的秋色,却又生出人生迟暮之感慨。

  我辈散落在荒山野岭的时候,同样在四季的轮回中奔波劳累,但我们把它看得轻,看得淡,几乎不入胸怀。四季寒暑凉暖,我们顺之应之。树上有果子,地下有根,我们取之不竭。我们那个窝,外寒则内暖,外热则内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是没有挫折,没有伤亡,但我们将悲痛与烈士掩埋后,又继续我们的生活。虽然当时我们并不曾识得什么永恒与伟大,或者平凡变伟大一类的东西。但我们彼此都明白,为生命、为家族而战,为战友、为子孙而死。生命在死亡中延伸。死去的归于泥土,不死的是灵魂,是生命,在仍站立着的鼠辈身上活着。我们脚踩大地。嗅得到泥土干湿燥热,熟识她的脾气,知道她会在什么地方生长什么,或野菊、或茉莉、或鸡尾草,或桃金娘、或松树、或杨树,或蚂蚱、或青蛙、或蛇,总之是有生命的东西。不管土地高低肥瘠,只要是泥土,就有生命从中诞生,并可以存活。暑热何足惧?一代又一代,我们生存下来,繁衍下去。我们在这个生命的摇篮里无知无邪地微笑。

  入冬以来,酒店的客人锐减。是啊,人们在冬天是不四处跑动的。但那颗不安分的心老在鼓捣他走,不停地走,不愿意留在一个地方。可他们早已在脑子里浇铸了美与丑的规格和模式。比如,叶落了,花谢了,光秃秃的枝条便不耐看,心里说:“多丑啊!”河水落了,两边的卵石大沙滩挤压着涓涓流水,他们便叹道:“唉,一点气势也没有。”一句话,在人们看来,美,就是某个条文所规定的那样。于是,冬天里的这座风景的名城跟一个僻鄙小镇就没什么两样了。“因为冬天萧杀了秋天之美。”他们这样说。

  呼呜!多么可怜的人啊!
  我们鼠辈将生活看得高于一切,因为生活就是生活,没有美,也没有丑。如果硬说有,那么世界便是美的,活着就好。至于以冬季为恶劣、可恶的东西,也只有在认识人们之后才知道这个说法。
  我们因循自然,把季节浮动认为是极自然的事,不必去伤心。实际上,也无碍于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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