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舅舅十分高兴,把自来水笔送给了孩子手里,陈文昌紧紧地握着,如获至宝。
舅舅心情愉快,对李翠仙挥挥手说道:“阿翠,收拾行李,走吧。”
李翠仙这个时候走到文志面前,扶起小儿子,对她大哥说道:“哥,你带文昌走吧,我也不走了,我要守着这个家。”小儿子那么懂事,她作母亲的更要勇敢!她原本就不想走的。
“你——”兄长非常失望。
劝说大半天,毫无效果,最后,他只好带着文昌走了。
临走时,李翠仙东家借米西家借肉的做了一大锅饭,又烧了一大碗香喷喷的回锅肉,此外,给文昌收拾了两个大包袱的行李,在忙活这些时,她的眼睛一直是红着的。
但是文昌仿佛变了一个人,对这个从前的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留恋,特别站在临别的村口,当舅舅把两包袱的行李扔到地上,鄙夷地说道:“阿翠,你真是糊涂,他以后是我的儿子,我会少他吃穿吗?这些破衣烂裳,要它做啥?”
李翠仙只好蹲下身,在漫天的灰尘里,流着泪默默地收拾。
文昌也站在他的新爹旁边,抬起头假装看着远方。
远处是绿色的竹林,如同海洋,一望无际,李翠仙想到大儿子从此一去就不是自家人,不由泪如泉涌。
已经改姓李的文昌却并无半点伤怀之情,他浑忘投河时的悲痛绝望,内心喜气洋洋,笑容从心里一直洋溢到脸上。
对于他来说,跟了舅舅进城,未来就像春天明媚的太阳,充满希望,他看着文志,得意又自信地说道:“二弟,从此,咱们各走各的路,你吃你的苦,我享我的福去了,等到咱们老了,你就知道我选的路是没有错的!”
文志只是回了大哥一个微笑。他只希望他和大哥都有一个美好的明天。
舅舅凝望着文志,无比认真地说道:“你要是改变主意,就来城里找我!”
文昌脸上的笑容消失,变得紧张。
文志却笑笑,坚定地摇摇头。
李翠仙泪如泉涌,作为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过得好。人生路,哪有什么享福吃苦一说,不过是各走各的路,各吃各的苦。也许,读书人的路要轻松一点吧,她祝福大儿子,希望他将来有个锦绣前程。
“好了,阿翠,我们走了,你要是改变主意,就给我写封信。”兄长挥挥手,带着文昌一人一顶竹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陈家村。
命运在那一刻,就开始走向分岔路。
最后,舅舅和文昌的轿子变成两个小黑点,消失在连绵如带的青山间。空气中充满着鲜花的芬芳,这是独属于夏季的气息,南方的村落,风景好看得如同一首诗,一幅画。然而,李翠仙眼圈红了,她无心欣赏风景,伸出手,紧紧地将两个孩子搂抱进怀里。
从此后,这个家就只剩下他们几个相依为命了。一个家,一贫如洗,三个女人,一个小男孩。
未来对于她来说,如同黑夜,绝望得看不到任何希望。
山野间一阵阵冷风吹来,仿佛冰水浇头。
李翠仙看着小儿子稚嫩的面孔,眼睛止不住又红了。陈文志却从母亲的怀里抬起头来,像个大人似的伸出手,拍拍母亲的手背,自己抬头挺胸地站直,对她大声安慰道:“娘,你放心吧,有我在,就有你和小妹的饱饭吃,还有奶,我要让她活到一百岁!”
原本绝望灰心害怕的李翠仙一征,抬起头来看向小儿子。
从他站立的地方看过去,天很高,云很白。
小小少年,却壮志满怀,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如同天上星星。
李翠仙的心中掠过一阵暖流,可是他还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小孩能做什么?她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信心。
接下来,陈文志便去找他最崇拜的大师傅想拜他为师。
在他六岁的时候,他就见过梅师傅。
在陈家村,造屋十分讲究礼仪,开工要行奠基礼,立架上梁要行上梁礼,入住要行乔迁之喜礼。这三个礼的举行日期都要请风水先生选定,其中又属上梁礼最为隆重盛大。上梁礼时晚上主家设宴,酒席上不论年龄,内客外客,均尊泥水、木匠为大,坐首席。在村里面,这些多年,不管谁家造房子,办上梁礼时,主人家都要请梅师傅坐首席,因为他是村里最厉害的木雕师傅。
喜欢手作不喜念书的陈文志,看完整个上梁礼,觉得木匠师傅很高大上,当年,他小小年纪,看完梅师傅在上梁礼如同众鸟捧凤凰般获得最高礼节的尊重,小小的心便立志将来要当木雕师傅。在他的心里,每每想起梅师傅,都是自带光环的,如同金身菩萨一般的存在,如果能拜梅师傅为师,那么,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然而,梅师傅去外地干活去了,他势利的妻子对陈文志冷眼相看,只说他快别做这种好梦,她相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就算回来了,他们也绝不会收穷光蛋为徒!
文志不为所动,决定等大师傅回来,因此,便在村口一边种地一边等待。
那个时候,国内正在闹义和团运动,村里的二狗参加义和团被抓,头被砍了,挂在城门,他妻子也带着小孩改嫁了,村里的房和村口的地都荒了。因为二狗参加过义和团,大家怕受牵连,因此,荒着的地也没人种。文志胆子大,便把二狗家的地开垦出来,种了南瓜玉米之类的杂粮。
父亲今年夏天病逝的,陈儒不会种粮,所以稻谷的收成很少,到了冬天,家里杂粮够了,主粮却见了底。妹妹饿得骨瘦如柴,奶奶走路东倒西歪,为了喂饱一家人,度过这个难捱的冬天,陈文志只好偷偷地出门要饭。
大师傅仍然没有回来,为了一家人能活下去,他只好暂时不等候大师傅了。
出门要饭走在路上,陈文志看到小水洼结了薄冰,出于孩子的天性,他笑了笑,双腿一蹦,蹦到了冰面上,便听到“卡”的一声,冰碎了,他便笑了起来。
人嘛,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找乐子。
其实因为是邻村,很多人家认识他,知道他是陈家的二小子。陈文志面子薄,端着个要饭的碗,红涨着面皮不敢敲人家的门,一直等到有人开门他才向前一步,可是还没开口,嘴却像被锯了的葫芦,哑巴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认识他的人,看到他八九岁的孩子大雪天出来要饭,怪可怜的,家里情况宽裕的,会施舍他一把大米或者小米,他都千恩万谢,毕竟一把米就能煮一碗干饭。认识他的人,知道他们家的情况,感叹他们孤儿寡母的,活在这个世上不容易,但凡还有点余粮的,也会给他一些。他们摇头感叹着,议论道:“傻不傻,不去城里跟舅舅享福,留在乡下,穷得要饭?”“做木雕有什么出息?这附近几个村,都是做木雕的,有哪个大富大贵了?”“唉,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眼看全家都要饿死了,还没活明白?”“听说要跟着梅福做木雕,梅福那个人一辈子活得就像他的名字,没福气,他大儿子就梅状元,小儿子叫梅榜眼,结果都不是读书的料,没状元,没榜眼啊,姑娘叫梅小美,结果是陈家村最丑的,陈家二小子拜他为师,想改名叫梅前途吗?我看他现在都要饭啦,多半是没前途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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