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呜咽,像一张张大席裹着飞雪冰粒肆虐着山间的一切。麻木了,就不觉得疼了,光秃秃的槐树枝桠鬼手般风中狂舞。夜,瞎了眼一样的黑,连雪也是黑的。这样的夜里,鬼也不会出门。
竟然会有一个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北风已在他的嘴唇脸颊上划下一道道裂痕,血水早已凝固。单薄的棉衣被树枝灌木撕开一道道伤口,露出破旧的棉絮。山沟里本就怪石嶙峋,枝条横生,大白天也不宜行走,何况天黑路滑风雪疾?他或走或爬,艰难踉跄的挪动着,没有目的地,只想找个藏身之所躲避官兵的稽查与追杀,他只想活下去。是的,他虽然像鬼,但他的确是人。
元帅遇害,师父死了,兄弟没了,他已是丧家之犬。他属虎,今年本命,而他确实曾是一只猛虎。他叫周坤,老家平原县杠子李庄,自幼拜师赵三多,习练梅花拳,深得真传。与弟兄们闹京津,杀洋人,双拳打出了自己的虎威,因其性子执拗顽烈,好强斗狠,人们都称他“周疯子”。后随师父去巨鹿投奔景老尚,相约厦头寺高举义旗,可没想到,曾经携手对抗洋人的官兵却调转枪头......四个月了,周疯子奔波于荒郊野岭,昼伏夜出,疲于逃命。吃的穿的,能偷则偷,能抢则抢,再不就只能忍着了。躲过一波波的盘查,避开一对对的官兵,四个月,他像一只野狗一样,走出了一千多里路,可是,依然没有找到安身之所。
摸索到一块巨石,周疯子蜷缩在背风处,双手抄进袖口,在把脸紧紧的贴在袖口,这样也许会暖和些。寒冷饥饿,疲劳困乏一起陇上心头,周疯子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树枝受不住积雪的重量,晃了晃身子,一簇雪花落下砸在周疯子胡乱交扯得头发上。脖颈一阵冰凉,周疯子睁开眼睛,暗自后悔,“可不能睡啊,会冻死的,白天找个地方再睡吧。”他慢慢的起来,捶打着麻木的双腿,摸不清方向了,他只能原地做着暖身的动作,想打套拳,又不敢太用力,因为,周疯子实在太饿了。吃正经东西,已经是三天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天,周疯子路过一个大一点的村镇,夜里,潜进一家大车店的厨房,偷吃下几个仅有的黄面饼子,梁头上挂着一块生肉,周疯子割下一块塞进嘴里。“娘的,生肉也比饿着强。”他现在后悔没把那小块生肉带在身上了。
......
风累了,雪停了,夜也该醒了。
东方已有亮色,周疯子跺着脚,拍拍头发肩膀上的雪花,又捧起几把雪解解渴,摸摸腰里唯一的长物:一把尺长的匕首,艰难地踩着积雪向山沟外走去。拐出山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白茫茫雾苍苍的大山矗立在眼前。“这也许是个好地方呢?”周疯子想着,“也许会有些山洞,兴许能逮一只瞎眼的野兔”。
野兔没有捉到,山洞倒是找着了,一个时辰以后,周疯子有些知足的昏昏睡去。
这一年,是庚子年后的第二年。
日期:2011-11-18 16:02:12
腊月初六,就是今天。
冬日里的农村是清闲的,庸懒的。小张庄更是如此,农忙已毕,锄镰入仓,地里也只有些麦苗了,反正是靠天吃饭,人也做不得主,索性也就听天由命。穷乡僻壤,民风淳朴,这里的男人不赌不嫖,不抽烟土,当然,也是没有机会,或者,贫穷才是最根本的原因。薄田贫地,土里刨食,吃饱穿暖都是大事,还要完粮纳税,哪有铜钱和精神沾那些玩意?也因此,小张庄的人们在冬天多是早睡晚起,平日的一日三餐也改为两顿饭,不仅省粮食,还能节省柴火,油盐,灯油。再说,数九寒天,脱光了与老婆孩子挤在被窝里,比打着哆嗦坐着抽烟袋喝酸枣叶舒服多了,也划算多了,一套棉衣棉裤都能多穿好几年。当然也有例外,有的老人家早起来围着庄子挨街遍巷的转悠,扛把铁锨,撅着筐头,四处捡些狗粪。就这,起晚了你也捡不着。
张长贵却早早的起来了,或者说他昨夜根本就一夜未眠,因为今天是他的婚期。
五年前,张长贵与他爹张九斤在东山石窝里开了一冬天的石条子,卖了些银钱,托人给长贵说了一门亲事,许下了南山西面马家口老徐家的二闺女。当年就下了聘,约好第二年过完秋操办婚事,可是好事都不打算盘上来。第二年开春,张九斤的痨病没见好,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一到冬天的夜里,就咳嗽起来没完,白天倒没事,往年都是一见春风就好,可今年眼看都三月三了,还是一个劲的咳嗽,痰中还带有血丝。先生也看了,草药也吃了,无济于事。苦熬了四个多月,终是在七月十五那天撒手人寰,短寿刚够五十。合眼时断断续续的留话:我走后弄张草席裹起来埋了就行,切不可花钱雇木匠打棺材,等去了孝赶紧合婚,得留条根......
这一等,就是三年多。八月里,长贵娘粜了八十斤高粱,备了礼打发媒人与老徐家订好了婚期。对,就是今天,腊月初六。把水挑满水缸,张长贵拿着扫帚呼呼的扫雪,院子里扫完,又扫院外,一直扫到胡同口,天寒地冻的竟然出了些汗。回到家里,长贵娘也已经起来,正烧火做饭。
“三小儿啊,吃了饭娘烧锅水你洗洗头啊,给你好好梳梳辫子,以后啊,就你媳妇给你梳了,娘捞不着了哩。娘柜里有套新衣裳呢,今儿俺儿可得装人啊。”长贵原有两个哥哥,都是年少早夭。
“嗯,到夜里还早呢?找完桌子板凳再换衣裳吧,别弄脏了。”长贵说道。新媳妇要到夜里才送到,酒席子时开始,这是这里多年的风俗。
下午,左邻右舍来了很多人帮忙,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很多都要去借,哪家办回红白事,家把什都得凑半个庄子。全庄百八十户人家,都是乡谊家户,这家送来一块红布,那家送来几个铜钱,也有送花线,小米,白面,干红枣,老石榴,山核桃的。虽都是很少的一点,也是一番心意,图个热闹,沾些喜庆。红联登门,炮仗爬杆,烟酒糖茶备好,鸡鱼下水洗净,天也蒙黑了,点上灯笼,备好高香红烛。真是万事俱备,只等新娘吉时入门。
张长贵换上新衣裳,胸戴大红花,头戴新郎帽,站在大门口,遥望着西南方向的夜色,灯笼散出喜庆温暖的光色映着他的脸一片通红。
“这会儿,也该动身了吧?”
日期:2011-11-18 16:23:59
是的,该动身了。
周疯子睡了整整一个白天,还想再睡,肚子实在撑不住了。活动着筋骨起来,爬出山洞,“得趁着光亮找些吃的才是”,周疯子想着闪出了树林。四处找寻也是空手而归,无奈地来到一方土坡下坐下休息,他得攒些力气才可以爬上去。费力爬上土坡,周疯子心都凉了,饥乏交加让他满头大汗,可站在土坡上望去,只看到黑乎乎的山连着黑乎乎的天,他顿时心气一松,叹道:“天要亡我啊”。一阵冷风吹来,周疯子双腿打颤,眼前发黑,脚下积雪一滑,头一歪向坡下栽去,身躯像失了魂魄的尸体顺着山坡翻滚了十几丈远,滚到一个平缓处被一株槐树挡住,再也不动了。周疯子死了......
周疯子死了,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收魂的才来。远远的山路上,晃动着几团鬼魅的火苗,山风偶尔送来几声喇叭曲,忽远忽近,近听了有些喜庆。喜庆?对,喜庆。不是收魂的,是送亲的。
一支火把,两个灯笼;有人,有驴,有车。
头里举着火把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身着长褂,面色清瘦,长衫下摆已经掀起掖在腰带里,免得被泥雪弄脏。老者边慢走边回头,对身后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吹鼓手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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