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县城自然是有些繁华的，境内有名山，有火车站，从战略上讲，还是省城的门户重地，与西县城相比，东县城多的不仅仅是人，街道，商铺都不可同日而语，东县城一些重要的地方，一些有名望权势财力的人家都已经用上了电灯，街上也已经有了汽车偶尔出现。
　　但张震山见到的最有特色的还是人，形形色色的人。大街上行人如潮，有人行色匆匆，有人驻足玩耍；军警驱逐着成群的乞丐，流萤挑逗着一本正经的行人；黄包车夫穿梭挥汗如雨，车上的人却昏昏欲睡；挎枪的士兵叼着烟卷闲逛，扛大包的壮丁像牛一样喘息；布衣百姓在摊前挑挑拣拣，讨价还价，地痞流氓却拿着就走，不肯付钱；有闲心的老汉抽着烟袋谈论着北京和南京，饿肚子的乞丐流着口水看着馆子门口蒸屉上的热气；南来北往的鲜见欢声笑语，东奔西走的多是苦脸愁眉。这就是城。

　　看风景是填不饱肚子的，举目无亲的张震山已是饥肠辘辘，干粮早已吃完，在城里转悠两天了，也没找到活计。拉黄包车要先交五块大洋的保金，饭馆药铺的学徒一年没有工钱，火车站扛大包装卸货物，活少人多。张震山犯了难，看来，除了官人和富人，这城里老百姓的日子也不比乡下人好过多少。
　　“看来只能去扛大包了，先挣些饭钱吧。”张震山走进了火车站货场。
　　“干什么的？站住。”两个军警拦住张震山 。
　　“找活干的，一天没饭吃了，军爷。”
　　“哦，交五个小钱才能进去干活，知道吗？这叫壮丁税，一天五个小钱。”军警傲慢地说。
　　“军爷，还没干活呢，哪来的钱啊？交钱也得挣了钱啊？要不军爷你翻翻我身上。”心里有些憎恨，却又不得不带着笑脸央求，狗日的世道，到处都要钱。说话间货场门口来了十几辆驴马拉着的架子车，满载着货物，两个军警舍了张震山去询问盘查架子车了，张震山见空脱身进了货场。东墙根下，四五十个人一拉溜的蹲着，也有坐着的，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无表情。张震山也蹲下身，对身边一位三十来岁的人问道。

　　“大哥，怎么都在这儿闲着啊？”
　　“没活干呗，咱这车站太小，没多少活计。来活了有人过来喊的。”这人的话还没说完，远处走来一位四十几岁，穿着讲究却显得尖嘴猴腮人，对着众人大声喊：“哎，有活了啊，今儿装碳，三个车皮，只要九个人，早完早了，一人一百个小钱。”围上去的众人有些又蹲下了，娘的，这可是力气活，再说，狗日的工钱比前几天又少了。尖嘴猴指点了十个人，很幸运点到了人高马大的张震山。一百个小钱就不少了，三百个就能换一块大洋呢，只要有顿饱饭，力气还能用完？张震山这样想着，跟着大家伙去了。

　　娘的，这活可真累。三个人一伙，一人一张大铁锨上转动的皮带上倒碳，一刻闲工夫也没有，与张震山搭伙的是一进来说话的那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叫刘政安，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自称叫孙三，三人都光着膀子挥起了铁锨。想着那一百个小钱，张震山真有使不完的力气，刘哥也很卖力，倒是孙三这小子一会歇歇一会喘口气的，嘴里还老是咒骂，“娘的，狗日的车皮怎么这么大？还没满呢？”谅他年龄偏小，张震山与刘哥也不计较。

　　半响，车皮终是满了，三人却都成了黑人，全身是汗又占满了碳面子，能不是黑人吗？谁在乎啊，一洗就干净了，挣点儿钱最实在了，孙三都累得趴碳堆里了。尖嘴猴笑呵呵的走过来，发了工钱，这可把张震山乐坏了，接过钱的那一刻，疲惫都少了很多，更让他高兴地是尖嘴猴的一番话。
　　“看你仨挺麻利的，呵呵，半夜里还有两车，干不干？”娘的，矿上的工人都一天三百个小钱了，今儿碰上有力气的傻小子了，呵呵，不能轻易放过。
　　“干”。张震山与刘哥异口同声，有钱谁不赚啊？钱就是命啊，再说明日里未必有活呢。
　　“那好，我就不找别人了，两车都让你三个干了，先别洗身上了，去吃点儿东西，到东墙跟候着吧。”尖嘴猴笑着走了。
　　三人买了些干粮吃，张震山买了几个黄面饼子，就着凉水就吃开了。孙三这小子倒是大方，买了十几个白面包子，跟饿死鬼似得一口一个。三人吃完在墙根儿蹲着，门口那两个军警走过来朝着张震山伸出手。

　　“怎么样，兄弟，这回有钱了吧？”
　　张震山笑呵呵的点出五枚小钱放到那只狗日的手上，心里却在骂：“娘的，怎就没忘了呢？”
　　“天快黑了，五个子就不行了，你们夜里不是还要干活吗？再来五个。”那只狗日的手还在伸着。张震山着急了，想跟军警理论理论，刘政安拿脚踢踢他示意赶紧给他们，是啊，穿公家衣裳的这些狗日的不好惹啊，人家有枪呢。夜里，三人累死累活的干了大半宿，天快亮的时候，一人二百个小钱又到手了。
　　“哎，大哥，这钱打算怎么花啊？”孙三笑着问张震山。
　　“花？嘿嘿，俺捞不着花哩，吃喝剩下得拿回老家去，五六口人拉着饥荒呢。，你呢？家里有媳妇么？”
　　“媳妇？家？什么都没有了，就我一个人啦。哪还有什么家啊？”孙三撅着嘴说，“哎，大哥，不去街上转转？呵呵，我知道一个胡同，娘们只要五十个小钱就能睡哩。”

　　女人？张震山不屑一顾，娘的，过年要是能拿回家十块大洋，把女人日翻了她也愿意，这样下去十块大洋是绰绰有余啊。心里想着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劳累笼罩全身，张震山倚着墙迎着刚出的太阳昏昏睡去。累的时候睡一觉，太舒服了，哪怕是幕天席地。张震山再醒来已是下午，伸个懒腰，打个喷嚏，他摸着肚皮，娘的，又有些饿了，吃点东西该找活干了。张震山一摸自己的口袋，心里慌了，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