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2-12 16:21:55

　　苏灵儿走后，兰仓县民团团长王魁山和城防队副队长郭洞亚来到苏家。王魁山提着几个猪油饼，郭洞亚带着一个西瓜。这西瓜是在城外搞来的，换做往年，正是西瓜下树的时候，兰仓县里家家户户有瓜地，而且这西瓜个大皮薄瓤子酥，咬一口，甜到心底。尤其是那燕子河畔一带的沙地，土壤肥沃，又多沙石，长出来的西瓜堪称一绝。土匪一来，这兰仓城就被围死了，垂涎欲滴的兰仓县人盼了一年的西瓜，现在就在不远处被土匪们用刀劈开，吭得嘴角果汁儿横流，嗓子眼里的馋虫早就痒得他们夜不能寐了。今天早上，丁二桂神神秘秘地来到“兰仓县反匪指挥部”里，找到郭洞亚和王魁山，二话不说，从怀里拎出两个大西瓜。王魁山和郭洞亚眼睛一亮，也不问三七二十一，一拳头下去，把西瓜震碎，抓起来就吃。吃完了一个，问丁二桂哪里搞来这么金贵的东西，丁二桂笑而不答。三人就不知怎的说起了苏武义，王魁山和郭洞亚相约，下午把剩下的这瓜带着，去看看苏武义。按照之前马鸣的吩咐，他们此行任务艰巨。

　　苏武义还是一副呆滞的样子，每天早上起来，脸也不洗，就坐在椅子里瞅门上的那双旧鞋。这鞋是苏小毛走前那天晚上换下的，为了应付长途跋涉，苏李氏翻开家里的旧衣柜，一层一层直到最低下，才拿出一双新鞋，让苏小毛换上。这是苏李氏前年做给苏武义的鞋子，苏武义一直没舍得穿，恰好那天苏小毛出发，鞋子破得不成样子，苏李氏就把这双鞋拿出来。一边吃饭的苏大毛直呼娘太偏心，这么好的鞋咋不给我也做一双呢？苏李氏气呼呼地说，老三有功劳，他要给我们攀寡妇哩，咋，你也想攀个寡妇回来？！这话里显然带着对苏小毛十二分的不满。现在娘仨死的死，散的散，这让苏武义心里像吃了一记闷锤，砸得他心尖尖都打颤。苏武义清晰地记得，苏小毛在对面山上被土匪千刀万剐的那个下午，他是光着脚的。他的新鞋早已不知去向，可能是被哪个土匪给扒去了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挂在门外的这双旧鞋，就成了苏武义一块心病，他觉得挂在那里的不是一双鞋，而是自己血淋淋的内脏，像是活生生地被人从体内掏出来，挂在那里暴晒：他的心，肝，肠，肺，无一不散发着热乎乎的气息和血腥味。

　　武哥，王魁山叫一声，苏武义愣了一下，瞅着王魁山和郭洞亚。郭王两人相视一眼，郭洞亚说，武队长，您……
　　苏武义木讷地说，我的肚子被掏了，里头啥都没有，只剩下血，我一张口，嘴里就泛出血腥，翻江倒海地往上冒。
　　王魁山说，武哥，你许是饿了，我这给你带了些猪油饼，你吃一个呀。王魁山打开纸包，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猪油饼，油饼卷得煞是讲究，千层万缕，倒像是一个精美的精囊。火色也不老不嫩，表皮金黄脆嫩，一股香气就在屋子里弥散开了。王魁山吞了吞口水，说，武哥，这是永喜街老卢家的猪油饼呐，今天最后一锅，以后怕是想吃也没有了。
　　老卢家新出锅的猪油饼，再煮上一罐浓茶就着吃，这是兰仓人最爱的美食了。苏武义当城防队队长那会儿，每天早起，便散步走进永喜街，坐在老卢家的摊子上。老卢是个性格怪异的老汉，脸上布满核桃纹，终日沉默不语。在以往很长一段时间里，苏武义都觉得老卢是个哑巴，直到许多天前的一个早上，老卢从锅里铲出一个金黄色冒着油泡的猪油饼，用麻纸包了递给苏武义时，开口问了句，土匪要来咧？苏武义愣了愣，说，啥？老卢说，土匪要来了，是么？苏武义说，是啊，听说占了三洋县了。老卢说，哦。

　　苏武义接过王魁山递过来的猪油饼，慢吞吞地咬一口，在嘴里缓缓地嚼，嚼着嚼着眼窝里就有了泪。
　　出了这样的事，郭洞亚说，谁也不愿意，可是武队长，你也不能把自己糟践垮了，这个家，里里外外都要你张罗。
　　苏武义头发散乱得像个鸡窝，胡子疯长得跟二绺子家院里的荒草似的，他在喉咙眼里挤出一个字，唔。
　　王魁山想了想，说，武哥，我们说什么，都无法弥补你心里的痛，这我很清楚，可是武哥，你要就这么下去，嫂子和侄子的仇谁来报？！
　　苏武义愣住了。
　　郭洞亚说，对，武队长，城防队离开你，人心就散了，如果土匪进攻，这兰仓城几乎是摇摇欲坠。土匪一进来，咱们看脸色，忍气吞声也没啥，可是以武队长您的脾气，怕是，这口气咽不下去的。
　　苏武义眼睛里的朦胧逐渐散开，字字清晰地说，那又如何呢？
　　王魁山说，武哥，我和郭洞亚兄弟这些时日一直忙于练兵，吃饭都顾不上。这仗迟早要打，只是……
　　苏武义突然干呕起来，呕得脸色飞红气喘吁吁，边呕边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我肚子空了，里面全是血，一动，腥气，腥气就往上冒。苏武义缓了一阵子，待脸上的红色渐渐退去，又说，昨晚我睡下了，大毛的娘非不要我睡，叫了我好多次，让我起来，去找找大毛。大毛的娘说，老三有她照看，让我放心。可就是老大，让人不省心，现在去哪了，他娘不知道，急啊……
　　郭王二人对视一眼，心想苏武义神志恍惚，再说下去也没什么必要。这是怜惜这么一个壮大汗终日萎靡，就这么毁了，就有些痛心起来。
　　苏武义嘿嘿一笑，嘴上沾满猪油饼残渣，笑着，屁股就在椅子上扭，接着一连串响屁兹兹地冒出来。郭王二人去看时，就发现苏武义的裤子已经湿了一大片，黄橙橙的稀屎和尿水就从裤裆里流出来，吧嗒吧嗒掉在地上。郭王二人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匆匆离去。只留下翠翠，不声不响地拿来干净的衣裤，又打来清水让苏武义洗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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