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交了一串钱给老者,恭维道:“陈老住的地儿可真好,再过一辈子也可吃喝不愁。”
老翁摆摆手:“哪里哪里,都是托齐王殿下的福。若无殿下的英姿,老叟岂可享此清福。”
晚云越听越是不明白,拉了拉火生衣角,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火生侧头,低声道:“齐王为人低调,不轻易抛头露面。凉州城的女子们眼馋,哪怕趴个墙头,远远看一眼也愿意。这老叟,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晚云恍然大悟。
“那……都督府的人不管么?”她又问。
“管不了。莫非把人家家拆了?齐王一向与民无犯,那些人在墙头望一望,也不会偷了什么机密去,都督府的人也司空见惯了,只要别太过火,轻易不搭理。”
真是长见识……
晚云默默地跟火生走在墙根边上。木梯,绳索,还有一篮子鲜花。火生警告道:“花别拿,要另收钱的。”
晚云哭笑不得,指着绳索问:“此物何用?”
“万一掉到另一头去了,就扔绳索,自己爬回来。”
“万一爬不回来呢?”
“万一?”火生笑了一声,“那便老老实实地进大牢蹲着,少则几日,多则几月,总能出来。”
晚云:“……”
“你的意思,”过了会,她说,“就让我‘不小心’掉进去?”
火生胸有成竹:“放心吧,此处不过是个角落,轻易不会有人来。若真遇到万一,等你进了大牢,我跟宇文将军打个招呼,让他放你出来。不瞒你说,这也是我的生意。”
晚云:“……”
虽然犹豫很得,但看着那墙头,晚云的心头仍然像被小虫咬一样痒。
去看看,只看一看。心里一个声音怂恿道,否则以后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了,你会不会后悔?
晚云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她攀上梯子,登上去。
火生扔给她一条绳索,小声道:“我在这头拉着,你抓紧,在墙头上最易被人发现,不可犹豫。”
晚云点点头,趴在墙头往下面看,发觉还真的高,若摔下去,说不定会断腿。
幸好前面有几棵大树挡着,虽然是冬天,但密密的枝桠足以将她挡住。
上了墙头之后,晚云握着绳子,盯着下方有些心悸。正当停顿,忽而身后被人一推,掉到另一头去了。
幸好有绳子,不然就真的摔了。
晚云落地之后,拍拍身上蹭的会,小声喊道:“你等我一小会儿,我去去就回。”
那头吹了个口哨,算是答应了。
都督府里的布局,晚云早已经摸得清楚,并不陌生。
她沿着墙根,鬼鬼祟祟地溜到院子里,四周打量,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刺激。
这是西厢。整整齐齐的院子,中间一颗老槐树,四周一圈厢房,没一个人影。
堂堂都督府警备,是否太大意了些?自己若真是个贼子,这边得手了……她在心底腹诽。
未几,她又想到楼月,又觉得一切都合理了。
裙带。心里嗤一声,果然是个没能耐的。
她轻手轻脚地溜到西厢院门,来到一处花园。
园中有水榭,下面的池子已经结了冰。草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没有被动过,圆鼓鼓地成了个冰盖,像一座小雪山。天色阴沉,又是要下雪的天,远处看的不太清楚。
晚云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人经过,就壮了胆子步入园中。
她尽量走的斯文,万一被人瞧见了问起来,就说是新来的僮仆;万一说没有新来的僮仆,就说进错了门,迷路了……晚云打着主意,决定豁出去了。真要被发现,便束手就擒,大不了让方师伯再刻薄一回。
前方的一棵矮松上落满了雪,晚云转过去,蓦地发现十步开外的水榭里点了一盏豆灯,里面隐约有个人影。
她登时窒住了呼吸。
许久不见动静,她蹑手蹑脚,慢慢地,瞧见一角鸦青澜衫。
再悄悄上前两步,只见水榭中架了胡床,床边一盏红泥风炉,上头的羊首铜鍑温着热茶,案几上隔着竹扎和铜碗。
主人枕着手臂,另一只手搁在膝头上,似乎睡着了。
晚云立在五步之外,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比上一次所见,更为详尽。
八年过去,他已不复竹林中的清冷少年。紧绷的唇线和眉头舒展开,长眉入鬓,自有诗酒年华的不羁和潇洒。
他在她的生命里只存在了短暂的两个月,之后却化为一种执念长存在她心里,没入她的骨血中。
即便她后来已经淡忘了他的模样,但到相见之时,只觉桃花又开,故人归来。
尘封的记忆泄闸而出,她不止一次想象,若后来没有种种变故,她是否能陪他多些时日?
至少那时还不知天高地厚,没有这身份的云泥之别,陪伴还不是一种奢侈。
她扶着廊柱,不知不觉抠下一块漆,刺得她指尖发疼,才惊觉站了许久。
榻旁,叠着一件氅衣。晚云悄悄上前取过,盖在他身上。忽而,裴渊动了动,她立马僵住了。
他慢慢张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她,她亦一动不动。
正当晚云觉得自己心跳都快停住了,却见他喃喃了一句,又闭眼睡了过去。
“是你啊。”只听他低语,似梦似幻。
晚云不知,一旁的树上,四周厢房里,有二十几双眼睛盯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目睹着晚云慢吞吞地走入水榭,又忽然跑了出来。
“典军……这似乎不对。不是戎人奸细么?行事就这般敷衍?”一人小声道。
楼月也望着水榭里,颇是郁闷:“我怎么知道。”
凭师兄的身手,若不是他默许,这人只怕早就毙命了。
另一人道:“你们说,他为何跑了?莫非被殿下轻薄了?”
话才出口,头上已经挨了一个爆栗。
“呸,轻薄男人做什么,你瞎了?”楼月瞪他,“人跑了,还不去追?”
晚云一溜气地回到西厢,躲在槐树下。
——“是你啊……”
方才裴渊的声音,犹在耳畔。
是什么意思?她只觉恍惚,他认出她了?
可认出了怎么又睡了?不应该起来跟她说两句么?
若是没认出,说的又是谁呢?
晚云不停猜测,不由又后悔起来。她不该做贼心虚,刚才应该把他叫醒问个清楚才是……
她长长吁了一气,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汗。
正待她转身要回去。不料,左右突然蹿出从好几个侍卫将她围住。
晚云一惊,忽而看到了他们身后站着的人。
一个藏青布衫的文士,是公孙显。
晚云被带到了东厢,侍卫将一件屋子的门打开,让她进去。
“殿下吩咐,你今日就宿在府里。”公孙显道。
晚云望着他,努力将这话里的意思理清。
“殿下……知道我是谁?”她问。
公孙显并不作答,只抬抬手,让旁人退下。
“娘子太乱来了。”他神色严肃,“此处乃凉州都督府,也是齐王殿下与河西道诸位将军的驻地,每个人的底细都清清楚楚,没有人能瞒天过海。”
听他点破了自己男扮女装的事,晚云忽而察觉出了些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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