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01 08:56:23

　　十六．订婚酒
　　（五）
　　“你们笑什么笑，我说的是真的。”张工正色道，“在政治上，你是虚的。你群众关系好有什么用，你至今没有入党。不入党，你群众关系再好也上不去，也当不了官。在技术上，你也是虚的。你总是不能独立的解决一些关键问题，总要找人帮忙。你漂亮，可你的牙齿却有点暴，也是虚的。……”
　　张工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又笑成了一团，笑得马松蓉和马庆蓉也走了进来听，马亚蓉还是跟着哼哼的笑。

　　“就是，”坐在一旁的幺舅开腔了，“还去参加啥子造反派，当什么勤务组的成员，各人在家给我带好儿子是真的。”说着转身从红姐手里接过忠儿又道；“儿子，来！我抱抱。”一听这话，马亚蓉偷偷的恨了幺舅一眼，当着张工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幺舅却不看她，抱过忠儿就弛牙裂嘴的摇着头去雷他的额，嘴里还不停的说；“儿子，来，顶个牛牛。来，儿子！”
　　“我说牛勇扬同志，”张工忍不住又发话了，边说边还很夸张的摇着头叹着气道；“你今天是怎么啦？一口一个儿子！你是在我面前显你有儿子呀？我没有。”一席话说得我们又大笑不止。
　　“张工说话最趣了。”马松蓉站在我旁边，边笑边对我说，她以为我是第一次见到张工。其实我去局里找过马亚蓉，和张工早就认识了，不过我也没有说破，继续笑我的。
　　张工再婚后，一直想要个儿子。偏偏严工的肚皮就是不争气，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就是不生儿子，只好停下来，弄得张工很有些沮丧。这时候，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张工才从随身带的黑皮包里拿出一迭照片来，递给马亚蓉。
　　张工对文丨革丨那一套从一开始就没有兴趣，于是他迷上了照像。照像在那时候是被称为贵族爱好，一般人也就一年去一次照相馆照个全家福，谁还花得起钱来玩相机哟？！大家收入都不高，就象张工这样的家庭玩起来也很吃紧，于是他给一些熟人朋友免费照、免费洗照片，但是得自己买胶卷，买相片纸。不过他对马亚蓉是列外，经常不要她花钱的给她照。他对马亚蓉说人们给他的胶卷和相纸总有富裕，严工又厌烦了给他摆普，他便让马亚蓉试镜。马亚蓉说；那是他欣赏她，认为她很上镜，照来美。那迭照片就是前几天张工给她照的。

　　马亚蓉高兴得差点忘了情，拿着照片一边翻看，一边夸：“照得好！照得真是好。”我凑过去一看，哇，最面上一张，马亚蓉站在锦江桥头，一个百合花形的路灯下，穿着一件枣红绣花开丝米细绒线衫，一条墨红起暗斜条纹的薄呢裙子，一头精精神神的运动发，妩媚的微微笑着，露出一嘴并不十分整齐，却更增风韵的糯米牙，就好象哪个雕塑家出于偶然，创造出的不可重复的不规则美。张工让她紧靠在路灯前站着，把人的全身和整个路灯都推得很大，后面只看到一点点桥头和路灯旁法国梧桐郁郁葱葱的叶子。一幅引人入胜的烈烈的都市味，消溶着浓浓的休闲味，弥满在照片里，让人觉得情趣别致。再一路看后面的照片，景不停的变，还是一样的给人惊喜，于是大家都啧啧的叹起好来。

　　“嗨，照得真好！给我也照一套，好不好？”我忍不住叫了起来。爱照像，希望把自己照得美，留下永恒的年轻美的记忆，是女人们的通病，尤其这是在自己生活的都市环境中留下的美。
　　“梅梅，那你自己给你张叔叔说去。就为这张路灯下的取景，后面排了一大群咧。”马亚蓉笑道。
　　“过两天我就要走哇！我等不到这么久。”我望了望张工。
　　“下次你回来，我特地为你照，不收你钱，怎么样？我拉的‘照’债太多了，不能不还啦。”张工看看我说，我有些不高兴的撅起了嘴。那时候，既没有婚纱照，也没有艺术照，这些原本就不提倡的照相方式在文丨革丨中彻底作为小资情调被革了命，剩下的只有端端正正的革命照。张工玩的艺术照虽说简单，也让他忙得焦头烂额。
日期：2012-03-01 14:11:25

　　十六．订婚酒

　　（六）
　　张工站了起来，拍拍手对马亚蓉说：“怎么样？人看了，话说了，笑也笑了，照片也拿了，我该走了吧？”
　　马亚蓉给红姐使了个脸色，红姐赶紧对张工说：“和勇扬一起吃碗鸡油带丝手工挂面再走。”
　　“吃面？！你们四川人的规矩是种慢待客人的请法哟！”张工鼓起眼瞪着红姐说。
　　“你又不是客，就不是慢待。中午时间，吃面来得快，又方便，开火就好。”红姐的嘴也利，叽叽呱呱给说了回去。
　　我讨好的给他们布筷拿酒端菜，让他们先吃到酒菜等面。马亚蓉趁红姐在下面，把我又喊了进去，要我请张工来吃晚饭。我问张工认不认识马慧蓉和油辣铺？马亚蓉说认识，马慧蓉也想张工照相咧。还对我说；你去请，他承你的情，说不定就先给你照。我高兴得哈的一声，赶紧又用手扪住了嘴，然后转身向张工走去。
　　我走到张工面前，笑嘻嘻的说了请他晚上来吃夜饭的话。张工半信半疑的把头转向幺舅，幺舅肯定的点了点头。张工又看了看我为他的不信任又有点儿翘起来的嘴说道：“这客不是你在请阿！这样吧，局里天天开会学习，要人人都写大批判稿，我实在是写不出来，这是你们学生的拿手好戏。你帮我写一篇稿，我马上安排时间给你照。人家就说你插位，我也有话说阿！谁替我写谁优先啦。这也不算为难你嘛。”

　　“莫得问题，梅梅会写得很咯。”幺舅先说了。
　　“一定要写呀？”我苦着脸说，不知道该咋办。我实在是不喜欢写批判稿。
　　“你想照就写嘛。”幺舅打着边鼓。
　　说话间，他们已经吃好了。临出门时，张工倒认真了，对我扎咐了一句道：“就这样，后天你舅妈来上班时把稿子带来，我马上给你照，不收钱。上面要我的稿象催命一样，你也帮帮你张叔叔嘛。”他为自己想出这个法来很有些得意的对着我挤了挤眼，才转身和幺舅一起出去。
　　那天的晚餐很丰盛，又不在东二巷，所以用了猪肉。先上桌的大拼盘里是腊肉、香肠、腌猪肝猪腰、熏猪头和红姐最拿手的酱牛肉。主菜是咸、甜烧白，板栗烧鸡、小烧十锦，糖醋脆皮鱼和东坡肘子。当然还有许多精致的小抄、解油的素菜和拌了熟油辣子的跳水泡菜。连金晓敏也顾不得体面，端起个饭碗过来要了些酱牛肉和跳水泡菜。那天晚上也没有请其他的客，就是家里的这几个人，马松蓉、马庆蓉、幺舅、幺舅妈、红姐和我，还有张工和油辣铺，不过，办这桌的另一半主角，马爷爷和马慧蓉却都没来。

　　临到要开饭时，马亚蓉对马庆蓉说：“你娃儿家，脚杆快，过东二巷去叫一声他们。”她想了想，又对马庆蓉扎咐道；“慧蓉要是不来，你就对她说,张工在这里，她不是想找张工照像吗？这就是个找张工照的好机会。叫她千万要来。”
　　马庆蓉嘟着嘴，边往外走边说：“我已经不是娃儿家了，我是该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她已经走出了门，还听见她在说，“还没到广阔天地里去，就先让你们给支使去狭小天地里锻炼。”
　　“现在这些娃儿些，讪话咋个这么多哟。”红姐笑着说。
　　等马庆蓉回来，只有马爷爷跟她一齐来了，马慧蓉还是没有来，只带了句话来“事情说好了就行，我不来了。”连大爹婆婆和祖祖也没来，说是让你们年轻辈好生吃顿过年的猪肉席，我们就不打搅了。油辣铺倒很通情达理，没有坚持要马慧蓉来。他害怕一坚持，又坚持黄了。他觉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委屈求全，把事情办成。
　　那一晚大家起初都吃得很闷，不大说话。只有油辣铺特别上脸，穿着也特别光鲜，不停的招呼人，请人吃烟，和人比酒，笑个不停。马爷爷倒很给他的脸，女没嫁，自己倒先象个老丈人似的，让油辣铺孝敬他。张工自然很凑趣，说话又好笑，到后来这席反而吃出了前所未有的融洽和快乐。
　　休息了两天去上班，一进办公室，马亚蓉就看到了靠右的长木椅上还有四袋萍果。她先把我写好的批判稿对严工晃了晃，看样子严工已经听说了这事，也没站起来，只用下巴往张工的办公桌示意了一下。马亚蓉就把稿子压在了张工的桌上，才走过去选了两袋萍果。要在其他人，首先是给自己选一袋，然后再随手拿一袋，下班时弯一下，给小孙家带过去就行了。马亚蓉却不同，下班后，她把两袋萍果都带去了小孙家，让醋坛子从中先选一袋，然后乘下的一袋才带回家。回家来幺舅就告诉她，交际处的人，都要分批去边远的会理县“五?七”干校劳动的事，已经最后敲定了第一批去的名单，他就在第一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