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02 11:29:41

　　十七．一号战备令
　　（一）
　　一九六九年的秋天啊！
　　秋往深的入，成都就有了阵阵冷肤的风，成都人叫冷皮不冷心。虽说着衣加了毛线卡叽之类厚一点儿的料，但还不至于穿绵披绒。街道旁的梧桐树叶子，哗哗哗，沙沙沙，在忽大忽小的风中舞，舞得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在街面上唰唰的跑，黑黄黑黄的，一派苍桑。街上的行人都把背扛着，头底着，竖起春秋衣领，低头避风的走，幺舅却还是一付乐喝喝的样，仰着他的头，毫不在意灌得到处都是的讨厌的风，蹬蹬蹬的往家里赶。

　　春节一过，幺舅就下了乡。前几天，他刚从“五?七”干校回来去北新三街上班，便听了上面的一个传达报告，传达的是林彪下达的一号战备令，要大家把小孩老人疏散到乡下去。他赶着回家，就是要赶着和马亚蓉商量疏散的事。
　　“我已经请了假了，今天晚上收拾一下，明天就把忠儿送到重庆我姐姐家，让我妈看。”刚一跨进家门，幺舅就对马亚蓉说。她坐在小圆桌边，正低头慢条斯理的翘着个针，学着给忠儿织毛裤。忠儿坐在她身旁的小凳上，独自耍几个五颜六色的积木，嘴里呀呀呀的叫。
　　“这又是哪股水发咯？”红姐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站在门框上，湿漉漉的手在围腰上擦。
　　“是疏散。”幺舅转过头去对红姐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莫明其妙抬起头来看着他的马亚蓉，把开会的精神大概说了说。
　　“你咋个说起风就是雨哟！”马亚蓉把毛线一放，生气的说。
　　“执行上边的决定就是要雷厉风行嘛。”幺舅也红了脸，高着声说；“我不管，我明天就去请假，把忠儿送走。”
　　幺舅的单位传达上级的精神总是比其它部门早一些，马亚蓉还没听说这事，便对幺舅说：“等一下好不好？我们单位还没传达咧。等单位都传达了再说嘛。”

　　“不能等，大家都等都观望，那还叫啥子雷厉风行噻？！”幺舅不让步，挺起身板、硬颈子犟头的说道。
　　马亚蓉觉得现在的丈夫简直就是钻进了牛角尖，不可理喻。便也抗声说道：“那也不能送重庆阿！重庆不是乡下，再说妈也老了，眼睛又瞎了，自己都要姐姐照顾，还咋个带忠儿！姐姐自己都还有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初中的娃儿要照顾，咋个带忠儿嘛！”
　　“就是，我看老太婆连抱都抱不动忠儿了。”红姐给马亚蓉打着帮腔。
　　“那忠儿也得送走，一定得送走！”幺舅横起说了。
　　“走！走！我们都走！”马亚蓉啪的一声把毛线签子放在桌上，抱起小凳上的忠儿，拿着积木，就进了里屋。在马亚蓉怀里的忠儿，从他妈的肩头上转过头来，望着他爸，呀呀的说：“走走，走走。”两岁来的孩子，大人说啥他就跟着说啥，而且都是说两下，有趣又可爱。然后忠儿嘴一裂，又学着幺舅嘿嘿，皮笑肉不笑的假笑了两声，逗得幺舅和红姐都大笑起来。马亚蓉却没有回过头来，只是用脚后跟一勾，通里屋的门便在她背后关上了，也关上了忠儿的假笑。

日期：2012-03-02 14:42:04

　　十七．一号战备令
　　(二）
　　红姐转身回了厨房，剩下幺舅一人站在屋中央。他独自闷了一阵，便走到厨房门口问红姐：“今晚吃啥子？”
　　“吃命！”红姐对他也没有好声气。
　　“吃面好哇，吃面好。”幺舅讨好的连声说；“有没有绍子？”
　　“昨天剩的牛肉汤。”
　　“我来下面，我会煮面，我煮得不软不硬的，姜子牙的婆娘──将合适（姜何氏）。”

　　红姐噗吃一声笑了道：“你把我说笑了莫得用，你要去把她说高兴才得行。”边说边就退到二抽桌前，排出三个碗来打调料，把锅跟前的位置空出来让幺舅煮刚买回的新鲜水叶子面。红姐把调料打好，幺舅的面也煮得差不多了，红姐把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瓷花碗递给去说：“先给蓉妹挑。”然后又用汤瓢舀了累尖尖一瓢带牛肉块的汤倒在幺舅挑好面的瓷花碗里说：“快端去给她说才有用。”
　　“给老婆说，给——老——婆——说！”幺舅嘴里念念有词，活蹦乱跳的左手端着面碗，右手拿着筷子，进了里屋。马亚蓉还是背对着他不理，幺舅赶紧用筷子敲着碗边对忠儿说：“面面，面面，爸爸讨好妈妈的面面。”他知道忠儿最喜欢吃牛肉汤面。
　　忠儿被马亚蓉揽在怀里，身子却扑在书桌上搭积木，一听面，立刻仰起头来叫：“妈妈，面面，讨...讨讨,面面，...，”忠儿的舌头有些团不转的说。
　　马亚蓉头也不侧，伸手来拿幺舅手里的面碗。就在马亚蓉的手刚挨着碗，幺舅突的把面碗一沉大喊道：“啊——呀——！”马亚蓉赶紧用手抓住幺舅的手臂，唰白着脸着急的问：“烫到哪里了？”
　　“你一摸，烫过的就好了。”幺舅把面碗往马亚蓉手里一送，嘻的笑了一声，皮着脸把头擂到马亚蓉和忠儿之间说。
　　第二天马亚蓉去上班，也听了同样的传达。她立刻找到肖思蕾，给她在双流县的一个亲戚通了电话，说好了过两天把忠儿送到他那里去。回到家里，她就对幺舅说双流离成都近，又是乡下，孩子放到那里，有啥事找起来也方便。她的话也很有道理，幺舅便同意了。于是俩人收拾了一下，又托肖思蕾先给双流邮电支局打了个电话，让邮电支局再跟她亲戚说一声。第四天一早两人就带着忠儿和两大包忠儿的换洗衣服坐上了去双流的公共汽车。

　　到了双流亲戚家，把孩子交给了亲戚，安顿好，聊了聊，幺舅便催着马亚蓉往回走。快走回双流汽车站时，他们看见许多人围在汽车站门口看什么，汽车站里冷冷清清的，毫无响动。于是幺舅也挤了进去，一看是张安民告示。告示的开头写着毛主席语录，抓革命、促生产。接下来便是说，为了革命生产两不误，公车只开半天。从今天起，下午改成政治学习。这种事在当时是经常发生的，大家也不以为怪，便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