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2-03-06 11:07:32
十八.永远的遗憾
(三)
老秦每天下午都来,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卡叽布干部服,骑着一辆很旧但很滑刷的自行车。有时候,程丽英也来,却总不跟老秦走到一起,要么先来,要么后到,不过总是后到的多。
老秦每次来,自行车后的衣架子上都驮着东西;不是米,就是面,有时是买的菜。马亚蓉这里缺什么,连我妈都跑去问他,来来去去的人不断,也就看着他还清楚那屋里的事。他一来就闷在厨房里,烧饭作菜,见人就憨厚的“嘿嘿”的笑。人们不认识他,说他是临时请的帮佣,看样子又不象,说他不是,他又象上班报到一样,天天都能看到他,亲戚朋友中,又没有人认识他,人们搞不懂了。也有人背后奇怪;现在还兴大男人做帮佣?真稀奇。
我赶到成都时,天已擦黑。我走进外屋,外屋有两三个人,或坐或站,没有人注意我,我也不认识他们,就竟直进了里屋。我看见马亚蓉躺在床上,闭着眼,脸色蜡黄,便一下扑到了她床边,放声痛哭起来。疲惫不堪,呵欠连天的马亚蓉,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被我一闹,立时又哭喊起来。刚才我进屋时还没看见啥子人,搞不懂咋个我们一哭就冒出来了这么些人围着我们?!还有我妈和三舅。人们赶紧把我们分开,把我掺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说;怎么让她就直端端的走了进去?!看着好不容易好一点儿,又逗起来哭了,真是!
我不管,还坐在外间屋,管自哭个不停,也不理别人怎么劝。正哭着,马亚蓉穿着棉毛衫裤,双手抱着四本厚厚的毛选,大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毛主席语录,冲破众人的围堵,跑了出来,一本毛选掉在了地上,她还抱着其余三本,一副英勇不屈的样子,让人想起监狱里的革命烈士。人们更乱了,又全都丢开我,去拉她回房,劝她想开点。不知从什么地方,马爷爷冒了出来,挡在她面前,不软不硬的问她:“你要去哪里嘛?”
“我——去找他们要人。------”马亚蓉瞪着眼嚷。
“找谁啊?!人都死了,要得回来不?”马爷爷嘴角一裂,身子一侧,不知道是轻蔑还是苦笑。
我坐在圆桌旁,停了哭看。我不喜欢马爷爷说话的口气,又不便插进去,眼睁睁看着大家又把马亚蓉掺了进去。我还想哭,眼泪还不停的往外涌,便又哭开了,只有我妈和我一起哭。三舅去厨房为马亚蓉下面去了,我妈很不了然的对我说;你幺舅妈只吃你三舅给她做的东西,还要你三舅坐在床边喂她,夸你三舅长得好,跟幺舅一样。也是你外婆不在,要在这里,还不骂死!那有大伯子跟兄弟媳妇在一起这个样子的哟!
我哭得眼睛生痛,红肿得眯成了一条缝。我这样哭,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幺舅,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挽惜,一个生龙活虎,精力四射的中年人,就这样在一瞬间消亡了!!!我怎么也不能去面对这个现实。
晚上,马亚蓉要我和她睡在一起。我们并头睡在那张大床上,她惨淡着容颜对我说:“交际处的人都给我说,在五七干校里,你幺舅表现得最好。他劳动最好最积极不说,对人也特别好,农场里的人都说;这位同志真好。他是作为劳动好的首批干部从五七干校回来的,听说整个省级机关首批只有几个人回来。”
自从出事后,她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睡过一晚觉,又成天有人来看,见一个人哭一场,闹一通,她已经很虚弱了,又一口气跟我说了这么多,便觉得气紧起来。她把头歪在一边,闭着眼休息了一阵,才又说道:“他回来后,对我也特别的好,一家人的洗衣做饭全包了。他和我上街,还用手搭着我的肩膀走,惹得院子里的人都笑。我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的对他说:‘你疯了!’他还是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嘻嘻的望着我笑。你说这是为啥子?”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大爹婆婆说,这是在留想头。”她眼睛望着那张最后的合影,又梦呓一般的喃喃重复着,“留想头,留想头啊——,留——想——头——...”
小表弟忠儿才呀呀学语,以为爸爸只是睡着了。他用童真的澜漫和血肉亲情最后终於把马亚蓉又从寻死觅活的悲痛中喊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不过那已经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交际处为幺舅觉办了很隆重的葬礼,动员了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去参加,却没有同意按照他生前的愿望追认他为共产党员。幺舅走了,背着家庭的黑锅,带着永远的伤痛,永远的遗憾,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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