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到伙食团的第一天起，老秦就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是彻底完了，这都是多说话爱出头的恶果，于是在学院里，他便见人就露三分笑，只是客客气气的打个招呼，从不多谈，要折腾热闹玩耍都到学院外面去。但他内心深处却是不甘的，那种逆反的意识，企图发泄的欲望也就格外强烈。现在遇上了马亚蓉，也是一个内心十分不甘的人，俩人聊起来就觉得格外的投缘。
　　“杨工说我在政治上是虚的。”一次，马亚蓉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笑着对老秦说。
　　“那你就不虚给他看看。”老秦很认真地说；“你本来就有这个能力，为啥子不试一试咧？”
　　“我就是该去试一试，不试心里还真有些不甘心。”老秦的认真给了马亚蓉极大地鼓舞，她由衷地感到全身心的振奋，那种跃跃欲试想出人头地的振奋。马亚蓉欣慰地向老秦投去一个娇媚的眼神，老秦也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去彻底的改变自己，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从他俩的心中油然而起。于是马亚蓉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在局里局外的革命组织中活动，结识的人也越来越多。一种全新的渴望和兴奋开始溢于她的言表，那些苍桑的横纹竟然会淡了下去，慢慢被时光消溶。马亚蓉也在她能及的范围里，建立起了她和老秦都颇为满意的关系网。

　　凭女人的直觉，程丽英已经觉察出了其中的蹊跷，但她没有对老秦点破，也没有来找马亚蓉吵闹，她喜欢老秦，也看重马亚蓉，她不愿意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觉得，马亚蓉比她更需要老秦。她只是再也没有随老秦来过忠烈祠东街。
日期：2012-03-12 09:39:41

　　二十一．换位
　　在刘家河营业所里，我每天坐在柜台前，慵懒地徉着眼，看日光一点一点地移，慢条斯理地做事办公和人说话，连墙上的日历都不去撕。只有柜台上来了人，要写单据了，又码不实在是啥日子时才想起它，于是一撕一大叠，再回头一计算，不由得阿了起来，竟又去了这么多天。再往远里算，哇哈，来这里都四五年了，不敢相信哟！一晃林彪就都爆炸了。就在爆炸后的一年夏天，我实在耐不住小镇的寂寞，又静极思动，便攒了一些假，来到了忠烈祠街。当我走进那两间屋的外间时，肖思蕾正坐在迎门的园桌前，红着眼对旁边的马亚蓉说：“怎么办？他又来找我了。”

　　马亚蓉一边招呼我放下东西，然后指了指茶瓶，意思是我要喝水自己倒，让我也坐到园桌旁，一边问肖思蕾：“他知道你住在招待所里？”
　　“不清楚。我是出去买东西，在路上碰到他的。”肖思蕾想了想说，“他一直跟着我，我把他引到文化宫里才甩掉的。”
　　马亚蓉仿佛有些犹豫地望了望那扇紧闭着的通向厨房的门一眼。我也有些奇怪，为什么通向里面的一间屋的门是大开着的呢？不过这样更显得家里没有其他人。以前这个家是习惯把通向里间的门关上，通向厨房的门一般却是开着的。
　　马亚蓉有些慢吞吞地说：“自从你们闹翻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叫我怎么说咧？”

　　“人现在在哪里？我们去看看，可不可以？”我好奇地在一旁怂恿道。文化宫离这儿并不远，走一个Ｓ字母就到了。
　　“文化宫正在摆万岁展览，那里人多，我就是在那里甩掉他的。”肖思蕾用手绢擦了擦眼，神色有些窘的哽咽着说，“你们要看，去那里找吧，我想现在他可能还在那里。”
　　马亚蓉的神情还是很迟疑，我却好奇心膨胀，急着要去看看，拉起她的手说：“快走吧，等会儿人不在了。”
　　我们几乎是小跑着上了街，可Ｓ字母才走到一半，马亚蓉突然放慢了脚步，脸上有些异样地招呼迎面走来的俩个人。
　　“又不知碰到谁啦！”我心里正有些不耐烦地在想，突然听见那俩个人中的男的对马亚蓉寒喧道：“和梅梅上街啦？”
　　“还认识我？！”一听这话，我奇怪了，定睛仔细一看，啊，那迎面走来的不就是马慧蓉和油辣铺吗？！不注意看还真认不出来咧。
　　马慧蓉那两条精精神神的垂肩小辫已没有了，代之的是披散了的过肩长发。才几年的时间，她两腮的桃红完全消失了，肤色也不白晰了，看上去腊黄腊黄的，还有点儿浮肿，蓬勃的青春气息也荡然无存。人虽然不见消瘦，还比以前略胖了些，仔细看，又觉得身子也像有些浮肿。她的穿着却比过去光鲜多了。早听马亚蓉说，她们家三千金都解决了，可她眉目间透出的那种心神不宁、怅然若失，那种精神上的苦闷和彷徨，那种无助的内心孤独和对自己一辈子的不甘心与无耐，却让人觉得她很可怜可悲又让人叹息不已！

　　和马慧蓉并肩而行的油辣铺却让我大吃一惊，他的猥琐没有了，蟑头鼠目像也消失怠尽，人还比以前稍显壮实，已是四十来岁的人，脸上还透着青春的红润和健康，整个人都显得年轻阳光多了。尽管穿着要比过去随便些还要差些，可那份自信，那份满足，就好像他的年轻、漂亮又受过高等教育的妻子给他补足了全部底气，不但让他感到心满意足，让人不会再瞧不起他不说，还只有他夸耀的份儿。真是人话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他这口气被妻子顶着，又足又长，人也就精神百倍，就连那不大的单眼皮眼晴里闪烁出的光也充满了坦诚豁达，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就是，上街走走。”马亚蓉含糊地应酬着他们。
　　“我们去文化宫看了展览回来，顺便走走。”油辣铺喜笑颜开地说，紧挨着他年青的妻子站在当地。马慧蓉却只是勉强地露出苦涩的笑望着我们，什么也没说。
　　“慧蓉，你好象不太舒服？”马亚蓉关切地问她。
　　“她身体不好。”油辣铺在一旁赶紧解释道。马慧蓉好象连答话的精神都没有，只是懒懒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油辣铺的解释。
　　“那你就要多照顾她一些喽。”马亚蓉又转向了油辣铺。油辣铺嘿嘿地笑了笑，那笑中带着十二万分的满足连声回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匆匆和他们又说了两句，马亚蓉便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往前走出去一段路后，我估摸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了，便忍不住对马亚蓉说： “他们俩怎么变成这样了？象换了个位置，都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是呀，听说慧蓉现在娇气得很，动不动就躺在床上，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东二巷的人都说，油辣铺象伺候先人一样伺候慧蓉。”马亚蓉说，“真是人们说的，久等必有一禅。油辣铺终于等到了连他自己都没料到的好姻缘。”
　　我们一边走一边叹息着他俩的变化，很快就走完了Ｓ的另外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