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阿银呢,厂子没了之后,就回来跟着上一代老板娘,学了这一手竹匾肠粉功夫咯。你别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食过夜粥,又得了老妈子真传,阿银的肠粉,冇得弹啊。”老食客一边说,一边想起了什么似的,伸长脖子对里面扯高了嗓门喊,“阿银,先来碟酸梅排骨开开胃!”
林小麦不由得轻轻鼓掌:“哇,好厉害。香港的功夫茶餐厅我知道,本来不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几个烂仔三天两头上门捣乱,结果老板娘实在气不过,三拳两脚打得那些烂仔哭爹喊娘,那餐厅才得了功夫茶餐厅的花名。可银姨会功夫......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我爸不跟我讲这个?”
粉香扑鼻,由远而近,银姨的竹匾肠粉还没上桌,香味就窜过来,勾人食欲。银姨一边给林小麦和麦希明上菜,一边扭脸骂那老食客:“老熊,整个店都是你的声音,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讲,有得吃都塞不住你嘴巴!”
她把巴掌大的小瓷碟放到老熊桌上,碟子里是数得清的几块排骨。酸香混合肉香,味道很清爽,酸梅酱里还拌着成块梅子肉,色泽红润。老熊挨了骂,也不在意,乐呵呵地夹起一块排骨送进嘴巴里嚼起来。
麦希明追问道:“银姨,你是不是真的练过武功啊?”
银姨笑眯眯地说:“年轻时候心性不定,又不像现在的后生仔,天天有得那么多好玩的东西打发时光,不就跟师傅学了几下子咯。”
眼睛一亮,林小麦顿时来了精神:“那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银姨你打功夫呢?不是说练武功的人都是起五更睡半夜、举石锁扎马步的吗?”
依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银姨坦然说道:“一世人两件事,吃饱穿暖比天大。饿着肚子的时候,也就只能顾住口中食、身上衣,哪有那闲来时辰去专门打功夫?只不过......天底下事做到尽头,哪样都是功夫啦。就好比当年十三行里的总账房,打算盘打了四十年,两根手指能捏碎核桃。你说,这叫不叫功夫?还是说,练了武侠小说里的大力金刚指?”
林小麦差点把肠粉给哽住了,伸了伸脖子吞下去,又猛喝水。就连麦希明都禁不住莞尔:“有道理。”
银姨说:“所以呢,做吃的也好,当苦力也罢,日子见工,火候到了什么事都能叫功夫的啦。”
麦希明认真地听着,认真地一点头:“嗯,这也是量变到质变的通俗说法吧。”
“后生仔说话斯斯文文,阿姨听不懂。来来,尝一尝我这儿的肠粉吧。要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啦。”银姨把一碟热气腾腾刚出炉的肠粉放在了他们桌上,麦希明问道:“我记得我们点了三碟肠粉。一碟斋肠,一碟排骨肠粉,还有一碟牛肉肠加两个鸡蛋?”
银姨说:“竹匾肠粉只能一碟一碟的上。由简单到复杂,先做了斋肠,我这就给你做牛肉窝蛋的。你们有食神啊,昨天晚上我乡下亲戚才送了两底走地鸡初生蛋来,那些走地鸡养在果场里,平时捉虫吃草籽,养足130天才出栏,生出来的鸡蛋都在草丛里,要人工捡回来,每天爬山捡蛋都得走两万步咧……”
林小麦听得眉开眼笑地催促道:“好啊好啊,听得我口水都流了。银姨快做给我吃!”
银姨说:“好啦,好啦。老熊,你听到没,靓仔靓女两个人要三碟粉,你今天就要多等一会儿啦。今天这碟排骨我送你当补数。好不好?”
“好,好,好。那我怎么好意思啊,你家小本生意。”老熊欣然答允。
银姨嗔怪着说:“瞧你说的,一碟排骨还是请得起的!”
另一边,林小麦打量着麦希明,说:“老板,你不试试看?”
像是叫林小麦一番话语勾起了心头回忆,银姨左手一抄长柄大铁勺,舀起大半勺米浆后猛地一抖手腕,勺内米浆如同长鲸喷水一般,笔直朝着半空中泼了出去。也都不等林小麦与麦希明惊呼出声,银姨右手一排竹匾,斜侧着宽大的竹匾朝着骤然坠下的米浆一抄一晃,半旋身子将兜住了米浆的竹匾稳稳放进了锅中。
吊着嗓门叫了一声好,老熊口中啧啧有声地赞道:“银河倒挂金匮收,这一手功夫,阿银可是好久都没露过啦……后生仔,你们不但有口福,更是有眼福啊!”
眼见着不过片刻功夫,肠粉便堆在不锈钢碟上,恰如浪花叠起千堆雪,莹白细腻,裹着竹子清香……被银姨神乎其技般的手法震惊得双目圆睁的林小麦,忙不迭把筷子和一次性环保碗放到麦希明面前,朝着同样看的目瞪口呆的麦希明说:“我忘记跟你说了,斋肠要搭配银姨独家做的酸梅酱吃。呐,就是那个蒸排骨的酸梅酱。酸梅酱可是银姨店里的绝活,好多人专门从别的地方开车来,也是为了吃这一口。之前我爸爸眼馋银姨的酸梅酱,想要买配方,结果没搞成。我们姐妹两馋了,也只能到店里来吃……”
麦希明感到奇怪:“为什么没搞成?”
林小麦说:“因为这个酸梅酱做法和别家酸梅酱是一样,难得的是她的原材料。银姨老家山里,长着品质最好的‘麒麟梅’。那麒麟梅名气不显,却非常好吃,皮薄馅大,可惜产量很低,而且因为皮特别薄,稍有不慎就碰坏了。坏了皮的麒麟梅,不好卖也不好存放。当地人就学会了一手做酸梅酱的绝活。银姨把麒麟梅酱带了出来,可是我们家又哪里有渠道去找正宗麒麟梅去?所以我爸爸当时就放弃了。来吧,先别说了,快尝尝。”
她把石湾陶瓷调料罐上刻有“梅”字样的盖子打开,敞口大肚的罐中装了大半罐质地浓稠厚重,泛着光泽的酸梅酱,林小麦用定制长柄小瓷羹,沿着罐底来了个海底捞月,捞起来一颗梅子核?她笑眯眯地说:“梅子皮、梅子核味道都带苦,一般的梅子做酸梅酱会有个开水冲泡,去核去皮的步骤。唯独是麒麟梅,因皮太薄,苦味不明显。核极小,索性不用去,整个做酱。古书记载,梅核仁有清暑、明目、除烦功效,保留了皮、核的麒麟梅酱,除了开胃爽口解腻之外,还能清肝明目……”
麦希明说:“什么都是清肝明目,那还不如喝夏桑菊?”
“关键是口感好啊。带着一颗颗梅肉的麒麟梅酱,真材实料有保证,麦总您不想尝一尝么?”
麦希明挽起袖子,说:“我自己来吧。”
他给自己碗里的斋粉加了一勺麒麟梅酱,莹白的粉身配上浓稠红汁梅酱,光是配色,就够赏心悦目了。他把梅核夹到一边,夹起一著肠粉送入口中,就好像各种不同的香味,两两结伴在舌头上跳起了交谊舞,时而跳到“酸”字区,时而跳到“甜”字区,最后跳到“香”味区,层层爆炸,麦希明原本只打算吃一小口尝尝味道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的小碗已经空了。
“……”麦希明看着对面笑得开心的林小麦,倒是坦然,“很好吃,真的很好吃。这绝对是我回国之后吃过最简单又惊艳的一道早餐了。”
又一次从厨房走出来的银姨说:“最早的肠粉,就是斋肠。竹匾、大灶、石磨都是百姓家里常备的东西。先让你尝尝最原始的味道,现在来试试牛肉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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