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他们的身上,只能看见一个个明晃晃的头。
不同剧场有不同剧场的规矩,有的戏台让观众看见琴师鼓佬,有的文武场想暗箱操作,没人会在这上头纠缠。
只姜渭城一开口,傅砚清就听出来他在假唱。
身后放着录音,他在前面对口型。
“这也是新形势戏台吗?”
“这……”游宴平便是再为这些年轻人说话,也不能劝师父息怒了,因为他自己也非常恼火。
“这八成是姜渭城自己搞得吧,从一些演唱会上移植过来的。”
其实江时亦也有点佩服车叔,堪称赚钱鬼才。
她虽未看过哪位明星的演唱会,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听说,只是听说,有些明星参加节目、晚会,或者开演唱会,会假唱。后面放着伴奏,他在前面对口型。
“大概是为了对戏台负责吧,这样就不会出岔子了。”
毕竟京剧表演就像话剧一样,它是现场艺术,错了就是错了,没法补救。
不像拍电影,这段发挥失误了,导演能剪辑掉,不播出。或者这个镜头再重来一次。
“确实。”游宴平的嘴角抽了抽,挂着一抹嘲讽的笑:
“但我觉得跑步时摆臂,并不会影响速度。”
知道江同学也是从事舞台表演的,便十分直男地问:
“江同学参加主办方邀约的时候,也会假唱么?”
江时亦未觉得受侵犯,因她一直勤勉地对待自己的工作。
老实巴交地答:“不会。”
主办方不是没要求过,只不过都被她拒绝了。
倒不是她自恃清高,而是她热爱唱歌。
如果不是她喜欢的,即便给再多的钱,她也不会去做。
既是她喜欢的,她就不弄糊弄主办方、粉丝和自己。
“我还年轻,不过我也保不准,待以后我成了老油条的时候,会不会这样浑水摸鱼。”
她对姜渭城只是纯路人的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待这出戏快结束的时候,江时亦从座位下取出花,跟傅砚清打了声招呼,指了指后台。
随即一路小跑着,赶了过去。
姜渭城正坐在后台更换行头,跟她一起过来献花的,还有几位剧场的工作人员。
大家站成一排,江时亦就站在姜渭城的旁边。
他坐在椅子上,背对着自己,面前有一面宽阔的镜子。
虽未刻意去看他那张脸,大抵是离得太近,还是被他的紧张气氛所传染。
“今天傅老过来,怎没人跟我说啊!”
他不知道是谁要害自己,但凡有个人提醒,他都不会这样搞。
“地球人都知道他昨晚下的飞机,你不知道吗?”
旁边的女伴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我知道他要去申戏讲座,但我不知道他会出来微服私访,偏偏听了我的戏。”
姜渭城在台上上班糊弄惯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卖力气一场又能如何。
眼下弄成这样,越想越心惊。
“你说傅老不会一生气封杀我吧?”
唱旦角儿的戴吟面露难色,“应该不会,傅老不是心胸狭窄之人,而且他没那么大权力。”
只这后半句话,她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
姜渭城没得到搭档的安慰,反而因她目光里的闪躲,而更加焦虑了。
“傅老掌握着整个盛京的京剧资源,之前就将资源倾斜给他爱徒。以后让我在这混不下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姜渭城不想辛苦打拼来的功名利禄,功亏一篑。
自幼跟父母学习京剧,无数个在京剧院跑龙套的日子,频繁在综艺上取得的名气,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人的身份,被人尊称艺术大师的地位……
这一切的一切,他决不能让它们付之东流。
戴吟拧了拧眉,“怕什么?他的争议还少么?他不怕挨骂就出手整治你呗。”
“到时候咱们也撂挑子,京剧亡了,看他怎么办?”
便是希望国粹有人能继承下去,他也得哄着这些愿意承上启下的三代。
姜渭城平复了一下呼吸,虽说京剧亡不亡,傅砚清都能活得很好,跟他一毛钱关系没有。
只对于京剧传承的责任心,便成了很多晚生拿捏他的手段。
姜渭城取下了盔头,理了理身上的行头,起身重返舞台。
底下的呼声很高,都在嚷着:“车叔再来一个!”
先前正式表演的时候没卖力气,这会儿返场的时候不得不卯上,找补回来,争取在傅老跟前拉回一些好感。
只愿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想听什么?”姜渭城双手合十,不停作揖,又朝戏迷们挥了挥手,一直跟观众互动着。
底下有人喊:“《乌盆记》!”
还有人喊:“车叔来一段《三家店》!”
一时间五花八门的骨子老戏,此起彼伏。
姜渭城只随便听一听,给衣食父母面子,证明自己在乎他们的意见,走个过场罢了。
至于决定唱什么,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随后挑了个需要极卖力气的,“给大家来一段《焚绵山》的流水。”
这段戏自打车叔毕业就没再唱过,问就是为了保护嗓子,今儿不知底下坐着哪路神仙,也不需要保护嗓子了。
到底是科班毕业的,能在综艺火的人必然有点真本事,从第一句导板就卯上了,转板时弦儿也卯上了。
傅砚清一听更生气了,“原来以为是他没本事,结果是有能力但不往外使,留着带进棺材板吗。”
游宴平双手抱胸,将身体深深陷进椅背里,斜睨着眼睛看了眼台上,“嗐”了一声:
“海派嘛,不都这样?尽奔着洒狗血去,然后人家管这叫接地气。”
想当年从申江走出去的角儿,开宗立派的关有林就是这样,后辈继承人更是将他的缺陷发扬光大。
“关键他唱得是关派吗?”
不用去调这位演员的百科,傅砚清也听得出来他是唱秦派的。
秦派开宗立派的名角儿秦瑾环,就曾手把手教过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又教给他。
如果他祸害别的流派,他还能包容一二。理解他天赋不够,人有惰性。
但秦派不行,他看不得师祖留下来的好东西,被祸害成这样。
戏台上姜渭城唱完,送花小分队已经依次鱼贯而入。
江时亦将手中的花送了出去,方跟工作人员依次退回到边幕。
从后台出来,准备去寻傅老师,正瞧见人群散场后的拐角处,是方总在跟他说话。
“您老过来怎不提前言语一声,申江失礼,实在是罪过啊。”
为表诚意,方总在这等了整整一场戏,这会儿身边又多了几位京剧院的高层。
“言重了。只是出来遛弯的时候,恰好路过。”
傅砚清十分和善地同他闲话,既无长者姿态,也不端着架子。
“早想着去拜访您,又怕打扰了您休息。就想着等您讲座完,再给您学生递邀请函。今日是我运气好,择日不如撞日,您无论如何得给我们这个面子。晚上在临江酒店,我做东,咱们一起去吃个便饭。”方总说话间,已经伸出手,跟傅砚清握了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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