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连的火车上,崔老师把我叫到车厢一头单独跟我说,住宿是两个人一间房,你也知道其他男生都不太愿意跟秦理同屋。我打断说,我明白了,我跟他一起住。崔老师说,你帮忙看着点他就行,那孩子最近越来越古怪,我怕他到处乱跑,在外面学校可负不起责。我说,懂。崔老师最后说,给你加分的事,学校领导已经在讨论了。我说,谢谢崔老师。回到车厢里,秦理就坐在车窗边发呆,秋风嗖嗖地灌进来,不停掀起他的刘海。秦理一双丹凤眼,跟他哥哥一样,挺好看的,就是有种距离感。我不禁想小学时他刚跳级到我们班,小小的个子被书包压得更低,小心翼翼地自我介绍时的样子。“我叫秦理,谢谢。”只有这么一句。
我和秦理人生中第一次见到海,都是在大连。我大部分时间都跟高磊在一起,秦理则是埋头在海边捡各种贝壳。我们住的招待所条件不错,是李扬他爸帮忙安排的,有空调有热水还有VCD机。最后一天晚饭后,秦理不知道去哪儿了,高磊来房间找我,两个人闲极无聊躺在床上发呆。高磊突然说,回去以后,我打算跟黄姝表白。我说,你跟我说干什么?高磊说,就想跟你说一声,君子不夺人所好,可这么长时间了我看你也没动静。我说,跟我没关系。高磊说,你真不生气?我说,我生哪门子气,你倒是应该想想秦理。高磊说,我觉得他俩更像姐弟,你觉得呢?我说,我不知道。高磊说,我看冯雪娇其实挺喜欢你的,你感觉不到吗?我说,她有病。两人一阵沉默,我平躺着看几只蚊虫不停在往棚顶滚烫的电灯泡上撞,死得啪啪响。都有病。
门没锁,李扬领着另两个男生进门,直接忽视我的存在,对高磊说,知道你在这儿,好盘带来了吗?我知道他们说的好盘是什么意思,就是我在高磊家客厅看的那些东西,让我变得没有过去那样干净的东西。李扬继续说,等回学校了拿我的跟你换。高磊犹豫片刻,说,你们等下。他起身回去自己房间。李扬一屁股坐到秦理的床上,跟我大眼瞪小眼。我问,你看什么?李扬说,你跟秦理怎么能是好朋友呢?我说,跟你有关系吗?李扬说,一起看呗。我说,滚犊子。李扬说,你是不是觉着自己特牛逼?我说,一般,比你牛逼。就在对话再继续下去就有动手趋势时,高磊回来了,腰后衣服里掖着好盘,问李扬,你拿走回自己屋看吧。李扬说,不行,我跟班长一屋,去你屋看。高磊说,我隔壁住的是陈主任。李扬说,那就在这屋看。我说,你shǎ bī。李扬不说话,盯着高磊看,高磊过来拉起我说,走吧,让他们看吧。
出门以后,我追问高磊,为什么哄着李扬那个shǎ bī。高磊说,我爸有个项目得他爸批条子。原来,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又顺理成章的理由。我无权指责高磊,因为我之后的所作所为远比他低劣。当我跟高磊从外面回来时,发现门开了道缝,我直觉哪儿奇怪,小心地推开门时,崔老师和德育处陈主任就在房间里,一站一坐,盯着我和高磊,盘就在陈主任手里,他一个中年谢顶的男人,裸女封面搭配他那张脸更怪了。我踏进门的前一刻,高磊缩到我身后低声说,千万别卖我,咬死不承认。随后就消失了。陈主任拍拍茶几,示意我站到那儿去。崔老师看我的眼神全是失望。陈主任问,谁的,说吧。我说,不是我的。陈主任说,刚跳窗户跑的是谁?我说,不认识。陈主任说,行,你嘴硬。
就在我跟高磊离开后,李扬他们没关窗,隔壁的女生听到声音后直接向陈主任举报了,好像是方柳。陈主任带着两个男老师来撞门时,李扬三人直接跳窗跑了,二楼,下面是草坪,脸没看到。陈主任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跑的那三个人是谁?我说,不是我。
就在此时,秦理偏偏回来了,进到房间里也是一愣。陈主任对秦理太熟了,初二以来,崔老师没少把秦理往他那儿送。陈主任说,哟,你呀。秦理还是不明白。陈主任说,刚才跳出去的要不是别人,肯定有你们俩,我这么分析没错吧?秦理见到陈主任手里敲着的那张盘,全明白了。我只有那一句,不是我。但我管不了秦理,他径直走到自己床前,钻进被窝,戴上随身听的耳机,闭眼要睡觉了,完全当陈主任和崔老师是空气。陈主任笑了,说,你俩可以,睡吧,好好睡,咱等回了学校一起说。临走前,陈主任站在门口说,用我帮你俩关灯不?秦理躺在床上像睡着了,我站在原地不吭声,开关真的被陈主任关了。崔老师临出门前,手指狠狠戳了两下我的肩头,咬着牙说,火车上都跟你说什么来着?白瞎我一片心!
他们走以后,秦理竟真的睡着了。整件事本来跟他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我不一样。这种事发生在育英,记过都是妄想,直接开除。高磊找到我说,对不起,把你害了。我说,还有秦理。高磊说,千万不能把李扬说出去。我说,为什么?高磊说,抓到李扬,他一定把我给兜出来。我说,难道要我跟秦理扛?凭什么?高磊不说话了。我说,你让我想想,但我肯定不会背这黑锅,我背不起。高磊说,我知道,你等我找李扬聊聊。我说,你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他。高磊说,晚了,我也是没办法。我说,你活该。
深秋的夜凉了,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声音压得很小。月光下,秦理躺在床上睡得很安静。我一直不相信直觉这回事,可讽刺的是,对于人生中的厄运,我却总是提前有预感。我望着秦理,心里莫名难过。那片刻宁静仿佛是种奢侈,但凡清醒时,他永远都在跟心怀叵测的命运作对,一刻也不得歇。我跟高磊说,回学校以后,你给我个说法吧,陈主任找我以前。高磊说,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说,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人随便欺负了。
回到学校的第二天就是十一国庆假期,直接放假。陈主任没找我,崔老师也一句话没跟我说。看样子是要等到七天以后再收拾我和秦理,噩梦越做越长。放假当天,陈主任在操场上碰到我,还是故意露出那种笑,说,别怕,现在我也管不着你了,直接交给校长处理了,正开会呢,假期结束就有结果,你回家好好休息。回到家我给高磊打了一个电话,高磊说,他不敢跟他爸妈说,怕被打死,李扬那边铁定不会承认,实在不行,放假回来以后,他陪我一起去校长那儿坦白,他爸跟校长关系还不错,上点礼,怎么也不至于开除,记大过呗。
我们以为计划好了一切,可命运只有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才会让人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谁都没料到那场意外的来临。2002年10月5日,早上冯雪娇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说当天轮到她护校了,但她肚子疼,不想去,问我能不能替她。换作平时我就答应了,但我还在担心两天后要面对校长的事,实在没心情。冯雪娇在电话那头抱怨似的说,好吧,幸好还有秦理陪我。放假七天,初三每班出十个人轮流护校,基本没任何事做,走流程而已。我问她,护校也有秦理?冯雪娇说,有,还有方柳,讨厌。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