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说出来可能有点好笑——自从株洲回来后，我似乎对医学有了兴趣，觉得自己适合当个医生什么的。倘若时光可以倒流，无论如何，都要学医。那样一来，即便毕业后找不到工作，也可以开个诊所，和你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一共八封信。最后一个周末来不及写，就返校了。　
　　*
　　给王静打过一次电话。常德口音的一个女生接的，声称没有王静。报了两遍寝室电话号码，问是不是打错了？我说没打错。
　　“叫她接。”我像上次那样掐着喉咙说，“我是刘太刚校长。”
　　“没有叫王静的哇。”
　　“不可能。两个月前，打的也是这个号码。”
　　“两个月前？”
　　“对！”
　　“两个月前，我们还没进校呢。”
　　闹了半天，是十月份进校的第二批新生。原先住在那里的第一批新生搬走了。

　　“搬哪去了？
　　“不知道喔。”她无奈地回答。
　　*
　　返校前一天中午，接到张娣的电话。
　　“信里说明天回来。是真的吗？”
　　我说是真的。明天下午，厂部派汽车送我们到南宁，赶晚上的火车。第二天中午到长沙。
　　“多穿衣服。这边比那边冷好多。”
　　“是吗？”

　　“嗯。”
　　“好的。”
　　张娣默然。
　　“带东西给你吧？”我说，“比如火龙果、莲雾。”

　　“火龙果，雾莲。什么呢？”
　　“水果。”
　　“可是，你要写实习报告吧？哪有时间过来呢？别带吧？”
　　“一放寒假，马上去株洲找你。”
　　“嗯。”
　　我们又聊了一会。我搜刮了几个自以为有趣的话题，真正出口，又觉得并不有趣。末了，张娣说上课铃响了，这就回教室。
　　“一路顺风。”她向我道别。

　　我脑袋运转不灵，不知如何回答。
　　约十秒后，那头传来挂话筒的低响。
日期：2012-03-29 12:52:39

　　*
　　返校时，我最先跳上火车，选了一个上铺。指望其它位置让诸君占去，不想都说离卫生间近，臭，朝里头走了。结果，丢给了后头上车的女生。

　　其实和女生同睡一个硬卧包厢，不是什么糗事，可就是心情别扭。探出脑袋，左顾右盼，打算找个落单的女生换位置。根本没得换。17个女生，加上我，刚好凑齐三个包厢。
　　发车后不久，女生们在下面桌上玩起了斗地主。玩之前，邀请我加入。“你们玩！”我回答，“我看。”看的时间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半夜的某个时刻，被推醒了。
　　当时，所有乘客都处在深度的睡眠中。没开灯，黑魆魆的。我有些恍惚，傻傻地看着推我的人。是个女孩，披头散发的轮廓若隐若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好看且倒着的脸型浮现出来了。

　　“不好意思。”女孩道歉。
　　音质干净、优雅。董小蓉的语声。
　　“你这样睡，很叫人担心。而且，”她顿了顿，“怪吓人的。”
　　我仍以原先观看斗地主的姿势趴在床缘，吊死鬼似的探出脑袋。董小蓉坐在下面。我们的脸相距不过二十公分。
　　“对不起。”我说。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睡前，应该提醒你的。却不忍心打扰。你睡得好香。”
　　我翻过身子，面对天花板躺好。
　　“睡了？”约三分钟后，董小蓉再次开口了。
　　“还没。”我回答。

　　“我的原因？”
　　“刚才踏实地睡了一觉，很难马上睡着。”
　　“还不是我的错？”
　　“你也是一番好意嘛。”
　　“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见你和自己面面相觑。一时反应不过来，连你是谁，连自己在哪都不清楚。怕得半死。瞌睡全被吓走了。”
　　我盯着天花板。那里黑漆漆的，恍若夜色罩住的另一个世界。我朝那个世界伸手，却被塑料板挡住了。

　　“帮个忙，好吗？”董小蓉接着说。
　　“啥忙？”
　　“去开水房那边。有事和你说。在这里说话，怕吵醒同学。”
　　“李自由的事？”
　　“差不多吧。”
　　两人下床，来到车厢一头的缓冲地带。随着车厢的摆动，脚下的铁板跟着起伏。从缝隙灌进的凛冽的气流，如利刃般磨擦我们的肌肤。我背靠车壁。董小蓉好冷似的在我眼前来回踱步。
　　“好冷喔。” 她冲我微笑。

　　“是啊！”
　　她上面一件质地菲薄的白色蝙蝠衬衫，下面是牛仔裤和尖头皮鞋。除了胸罩和丨内丨裤，估计再没穿别的，所以才感觉到寒意。
　　“四年来，第一次和你这么面对面地谈话。”董小蓉学我的样子背靠对面的车壁，看着我的脸说。
日期：2012-03-29 12:58:55

　　“是的。”
　　“为什么呢？”
　　“你和谁也不过多接触。”我思索片刻，这样回答，“你很忙。平时很少见到你。你在班级之外的地方搞到一片天空。女强人。”

　　“这是给你的印象？”
　　我点头。
　　董小蓉眼观天花板，良久未动。从开水房那边射来的灯光，把她的身体切成明暗有别的两半。倘若以此拍摄以“苦楚”为主题的艺术照，八成可以拿奖。
　　首先切入正题的是我。我交待了把她的姓名、寝室座机号码、出生年月、家庭情况等透露给李自由的事实。
　　“不指望你的原谅。因为无论怎么看，都是龌龊小人的行径。”
　　“怎么知道的呢？”
　　“你是公认的班花，系花。说校花的也大有人在。一火车皮的男生为你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身材倾倒，又被你的高贵气质压倒。所以，还在一年级的时候，大家就穷尽所能，猎取你的资料，然后像获得宝贝似的到处炫耀。长耳朵的我，很难听不见。”
　　“是吗？”董小蓉迷人地笑了。
　　“万人迷！”
　　“你也那样认为？”
　　“全世界的男人都那样认为。”
　　“蒙在鼓里哟。觉得自己再平凡不过了。”
　　“情书里就没人说起？”
　　“情书？”
　　“光我们班，就有不下三个男生写过情书给你。只是，都像喂进了大象嘴巴，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是指信封写着‘内详’的信？”
　　“是啊！”
　　“收到二三十封。不过全撕了。”
　　“为何？”

　　“不想看。因为不想看，所以不看。生活才得以风平浪静地延续。这是和人生作战的好计策。三十六计中的‘瞒天过海’。不觉得？”
　　我有点不悦。比方那三个情痴，和我的关系都还算可以，把我拉到校外，说去哪里走走。中途聊天时，见缝插针地说对董小蓉是如何的倾心，如果非要付出代价，愿意切断手指什么的。然后抱怨说自己的写作水平有限，要我代笔，或者润色。末了，叮嘱我守口如瓶。就是说：那里面也有我的爱情观。煞费苦心——他们也罢我也罢——弄出来的情书，董小蓉连看都没看。
　　“不赞成我的做法？”
　　“赞成。”我言不由衷。

　　“真话？”
　　“真话。你有你的生活方式。”
　　董小蓉往前几步，在我旁边蹲下。拉了拉我的手，示意也蹲下。我顺从地做了。被她的纤纤玉指握住的当儿，我有种被埃及女王选中的感受，好像被戴上了王冠。
　　“我是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但不是没有来由。想听？”她问。
　　“这也有来由？”

　　“前面说了，有事和你说。就是这个。”
　　“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