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的德虎大约十七八岁,抱一抱柴,摆在了母亲身后,唤一声:“王姨”,王圆妹应着,说他来的早。
德虎在给土灶内添柴,这土灶是用黄泥巴抹成的土灶,小灶上摆着一口小铁锅,锅内盛有茶油。油烧的热了,三婶将铁盆内和好糯米捏成团,在手心里做成窝。将做好的绿豆团包入糯米窝内,到手掌内压成了一个糯米粑。放入锅内用油炸,这是附近的人家都喜爱的一道小吃。
德虎在灶边站起时,看到走来的雪春喊道:“雪春”。
“哎”雪春应着,原来她转回屋了一趟,两只手提了两把椅子,好让来吃米豆腐的人坐,德虎跑过去帮她。
每场这两家都摆在一起彼此照顾,两位母亲见雪春、德虎很玩的来,心里都有个谱:现在他俩还不谙世事,希望他两将来能成为伴侣。往常两个孩子形影不离,山上进溪常在一起。
三婶与王圆妹开起玩笑:“圆妹,我没有女儿,把雪春送我做女儿算了。”
“让雪春给你做女儿,我还巴望不得。”彼此相互看着扬起了欢悦,待德虎、雪春走近时,她俩不再说下去。
三婶,姓向,名有菊,住在村口边。圆妹是随女儿雪春对她的称呼喊她三婶的。圆妹与她差不多年纪,大约在三十五六岁左右。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德虎,小儿德彪,丈夫姓吕,名岩旺。小儿德彪三岁那年,岩旺给人帮工烧窑,出窑时,窑垮了。吕岩旺塌死在窑里。从此三婶守着寡,拖着两个儿子相依为命。德虎、德彪已是大后生了,心里头暗自着急。德彪在太阳下晒,是一个不知道早夜的顽皮儿。三婶喊不听他,德虎懂事,肯做,德彪怕他哥,喊一声,德彪站在那儿不敢动。兄弟两长得壮实,都高过了他们的母亲。圆头圆脸,让三婶喜欢在心里。三婶不像王圆妹那样长得十足的女人味,她长相粗蛮,天生是那种累不倒的人。嘴上长一对厚唇,怪吸引人的。她开朗、善良、直来直去,说话稳重、成实。王圆妹老实,温柔没有多少话说的。
太阳,在山顶上艳阳一片。丫窝山场显得明亮清新,寨对面的枞树林中,一条山路穿过,路被水冲洗的宽大,露出红黄色的泥巴,这是一条常被人走熟的路,直往大山深处。
从这座大山里走来赶场的人,在路边坐着歇气,看到丫窝山场已搭起了摊蓬,场内已人来人往了,再看对面的山腰陆续走来赶场的人,有的顺着坡势边走边跑着下坡。
三婶和王圆妹看到这场比前场人多些,因为是阴历的六月,田里的活做上岸了,是种田人闲的日子。这时,三婶的脸色忽的沉了下来,朝附近山顶望去,说:
“圆妹,这场会不会闯来山鬼子?”
三婶说的山鬼子,是在人们口中、故事里传说的一种“鬼”,说道他令人毛骨悚然,山里人把土匪喊成“山鬼子”。王圆妹警觉起来,在对村口边看去,在心里说:“我也是这样担心的。”她叹息道:
“唉,每场,这心里在悬着做生意”。德虎插话道:
“我不怕,山鬼子来了,雪春我牵着你跑”。
“恩”。雪春对他一笑,点头应着。
“圆妹你看这小子,关键时候,娘都想不到,倒是照顾雪春。”
王圆妹直起腰,捂嘴而笑。雪春望着母亲,笑眯眯的看着她说:
“三婶,我娘这阵子,多好看!”说完嘿嘿地笑起。一个袋子里盛着干辣子,她坐在那儿捡辣子把。王圆妹瞪女儿一眼:
“傻孩子,娘老了,哪能说上好看”。
三婶拿筷子翻着油锅里的粑粑,答话道:
“雪春告诉你,你娘年轻时,脸上红扑扑的留一条长辫子,丫窝山的人夸你爹娶了个天仙”。
“哎呀,三婶老黄历拿到现在看,有什么用”三嫂边忙边说:
“不承认随你,凭你现在这模样,我要是男人,还担心配不上你,娶不到你哩”。她呵呵的笑一阵,接着说,"要是你能有人家太太、小姐那样穿戴在身上,你这样子更迷人了。"说完,她那对厚唇呵呵的笑开了。
赶场的朝她们摊子走来,一个背着背篓的中年人,喊道:
“大嫂,来碗米豆腐,路上热慌了。”
“大哥,路上赶场来的人多吗?”中年人答道:
“人多,来赶场,会想到你们这儿摊位,在半路上口渴想到你这里的米豆腐口味好,做的鲜凉,每场少不了要来上一两碗。”
“这场卖什么货?”
“背来些药材,被外地的生意客收走了。”
三婶这边也忙开了,炸好的糯米粑放在油锅上一个铁碗内,铁碗是半圆的,糯米粑放在铁碗边,有油的热气热着,三婶手里的铁钳子,在油锅里翻动着,将炸好的放上铁碗边,粑上的油在流回锅内。德虎在一旁跟人找钱。
生意稍微松了趟,小儿德彪跑来,抓了个糯米粑,转身跑进了人群里。德虎说:
“肯定是去溪里翻鱼。”三婶说:
“我话还没说出口,他已无影无踪了,嗮的像条泥鳅。”
“德虎哥,和你在溪里放的松柏枝上虾了吗?”
“明天息场我们去看看。”
雪春一阵欢喜的望着他,德虎跟他做一个鬼脸。
中午,场上开始拥挤,最集中的场中人碰人,肩挨肩,赶场的人大概喜欢这热闹,这也就是赶场的味道。这会儿,太阳在头顶上不想走,干脆停在空中看热闹。姑娘们见到这场合,不敢往里挤,站在一边。那些小伙子在人群中,故意朝她们挤。首饰摊前,三个背背篓的姑娘,身不由己的挤进了人群里,两个身着苗族服装的后生,趁机靠拢她们,挤挤推推,嘻嘻哈哈的。其中一个将手搭在了挨着他的姑娘肩上,姑娘感觉到了,偏过头,看到他嘻嘻咧咧的嘴,顿时红了脸。她将背篓一歪,碰开了那位后生,她们用力往旁边挤,钻出了人群。姑娘站在一边,手捂着脸,害羞的与同伴笑着。站在摊内的生意人,望着她们,那能说会道的嘴,咧的老大。
场上,叫卖在介绍自己的货物,摊前买货的讨价还价,各自脸上时阴时晴。牲口场上,赶场的在牲口身上瞧瞧摸摸,并不在意牲口身上散发出的臭味,蹲在牲口旁边,拿出烟袋,自己卷一杯再递给生意客,生意客拿出自己的,请赶场的试试他烟叶的味道。两人谦让一阵,各跨各的烟叶味劲足,相互交换,卷上一支,“吧吧”地边抽边谈生意,漫不经心的在那儿,扯着价钱。
“山鬼子来了!山鬼子来了!”
这一声惊喊场上人如缺氧般的呼吸着。一刹间凝固在原地,蓦地清醒过来,如闻头顶炸起惊雷,心迸的狂跳,朝四面奔跑,寻找认为安全的避难所。
场上哭的哭、喊的喊;手上的、摊上的、地上的;活的、死的、心爱的、值钱的都顾不上了,逃命要紧。
喊声传来,德虎牵起雪春,猫一般的溜出了混乱的人群。王圆妹在边挤边寻雪春跑的方向,谁也估不到土匪来的方向,那些猪、牛、羊混进人群乱串,嚎叫声,呼喊声,还没有让他们离开场。
“磕磕、磕磕”马蹄声奔进场,后面跟着一群匪徒,一声长啸马站在了场中,坐在马上的看着来不及逃走的人,挤在一起,在那里哆嗦。他手下的人,在拣生意人丢下的货物。坐在马上的在对全场查看,他没瞧马旁那些在发抖卷成一团的赶场人,马蹄磕着场上的青石板,他们满脸的汗水,分不清是冷汗是热汗,匪徒握缰绳,他一张中年人的脸在欣赏全场,两道如刀状的浓眉下,那双眼睛泛着满意、傲慢的笑容。要么鼓起尽是胡渣的腮帮,脸色跟手臂一样晒成了腊肉皮。穿一件白色丝绸背心,这时他将马头转向了那堆人,在他马旁的匪徒拿着短枪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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