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是医院里的常客，知道医院有特别为高干、专家准备的干休豪华病房，只要院长签字同意，茅工就能入住。小满欢天喜地地回家取了茅工的证件，找到院长。院长看了看茅工的专家证书，几乎将头摇成脑震荡，“这不够级别！干休病房是为厅级以上干部准备的。”小满央求院长，“老人家是全国仅有的两个沙漠公路专家之一，今年主管十几亿的公路工程项目，要是腰椎有个闪失，国家利益会蒙受巨额损失！请您关照一下。”院长显得很为难，“你就是把他说成银河系唯一的专家也不行！他连科级干部都不是，让我从何关照起？专家只是个头衔，是份荣誉，你不要太当真了！”院长的率性和坦诚，多少伤害了茅工坚韧的自尊，“我的专家称号只是个荣誉？我还是高级工程师呢！”院长不客气地答复，“你啥都不是！”然后又很客气地请茅工出办公室，“对不起，我现在要去开会！”

　　日期：2011-09-30　16:07:27
　　续上：
　　太阳和往昔一样热辣，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茅工坐在太阳下，感觉比冰冷的夜晚还要冷。他又一次使劲儿地紧裹了厚厚的外套。无济于事，风还很刺骨。
　　小满回到医生诊室，乘病人出门喊号，叫下一位病人入内就诊，诊室内短暂无人之际，迅速朝医生抽屉塞进一个装有500元现金的红包。年轻的医生很淡定地看了信封内容，不顾下一位病人“哎哟”连天的叫苦，打电话到住院部外科：“你们下午有没有安排出院的？我这里有一位特殊病人，领导交代要照顾一下，是个享受政府津贴的专家。”外科护理部答复说没有床位；电话再打到干部疗养科，护理部说明天刚好有一个出院的，不过有好几个病人在等，不知道能不能给安排上。年轻医生自顾锁了自己的抽屉，对小满说，“你跟我来！”丢下等待就诊的哀嚎患者，走出诊室。在干部疗养科的护理部，年轻医生和护士长交谈了两分钟，出来对小满说，“你今天先办理入院手续，明天再来入住。”

　　茅工第二天一大早迫不及待地带了洗漱用具，很正式地住进老干部疗养病房治疗腰椎疾病。老干部疗养病房不是干休豪华病房，非单人单间，3到5个患者拥挤在一个房间。病友也不尽是老干部，各色人等应有尽有，有包工头，也有小老板，还有等待手术的小朋友。小朋友说自己很大了，在幼儿园上大班，不算是真正的小朋友。
　　病房里来苏水味道霸道而强劲，却掩盖不了若隐若现的狐臭。鼻翼略微扩张，就闻到这种味道。茅工不停地皱眉头，像是正在看赵本山和小沈阳搭档的小品一样恶心。如果是看小品，换换台，低俗刺激也许就基本消失；持续伴随的狐臭味，却是持久的折磨，比腰痛腿麻的痛苦还要残忍。茅工叫苦不迭，“我还不如躺在家里，任凭腰腿痛！”小满劝他说，“这是市里最好的医院，住进来还要排队，很多人不是还在楼道里侯着嘛？就这狐臭环境，还是额外花钱买来的呢！你将就一下，我去给你买几副加厚口罩来，就说自己感冒了，怕传染给别人就戴了口罩。”茅工执意不肯，“太恶心，我住不下去了！”

　　日期：2011-10-08　10:34:14
　　续上：
　　晚上，医生查房过后，茅工做贼一样偷偷跑回家。第二天，死活不肯再去医院病房。
　　茅工坚持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他在家里耗了整整一天。
　　第三天，茅工在朋友王医生的建议下，转院到中医院治疗。
　　中医院冷清而沉寂，没有医生呵斥护士的吵闹，没有人来人往的嘈杂，也没有病人痛苦的呻吟。小老鼠匿藏在壁柜里，很小心地啃咬木屑，茅工听得一清二楚，也不感到烦扰；微生物蛋白在紫光灯的照射下变性发出的怪异味道，似乎比狐臭味享受。茅工很满意，“这里干净，清静，真正像是疗养病房！”
　　左总第二天腆了不算太发福的油肚，带领项目部的几位同事，提了大包小盒的鳖精、脑白金、养生精前来看望，“茅工，让你替我们受过，我们心里愧疚啊！你好好养病，多休养一阵子，我们商量好了，专门派几个人来轮流来陪护你！”左总的歉疚和悔意，只能从他说的话语中去理解；要是看他的脸，看到的是堆积一脸的笑，毫无愧疚的影子。

　　阳光直射进屋里，病房里亮堂堂的，一缕缕热气的影子在光亮里摇曳。
　　茅工没有去看左总的脸，很客气地说，“你们来看我，我很高兴，但不要花钱买礼品，这样不好！会让别人误会，以为我是收受了你们的礼品，才替你们说话的。这不是更糟糕吗？”
　　左总终于大方地笑出声来，“茅工，你见外了！你廉洁奉公，识大局，懂大礼，既为党说话，也为老百姓说话，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混的，有几个人不知道啊？这种闲话，你就是想听，也听不到！”
　　和阳光一样直白的阿于奉承，茅工听了很受用，心窝子马上舒坦得和熨烫过的牛仔裤一样妥帖，“也不枉了被批一通！”他继续板起面孔严肃地说，“我一再强调，不求共享，但求共产，工作中大家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配合就够了！平时串个门，聊聊天，谈谈心，逢年过节问候一下，我都很欢迎！但一定记住，不要提东西，送礼品！这是贿赂，是违反原则的！你们现在这样搞，坏了我的规矩，将来要是有个什么脸面上过不去的事情，我怎么替你们说话？到那个时候，可不要说我不帮你们！”茅工叹了口气，用纸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病房里已经通上暖气，温度还有点高。侧身抽取纸巾的动作，让腰痛加剧，他表情痛苦地继续说教，“你们一会儿把这些东西，怎么提进来的，就怎么提出去！为了以后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左总知道他的倔脾气，只好应承，“茅工，只要你高兴，你说啥，就是啥！我们听你的，照样提回去。”
　　日期：2011-10-08　15:10:44
　　茅工又说，“我这住院，其实也没有啥大不了。除了高血压，就是椎间盘滑脱，压迫了坐骨神经，都是老毛病了！做做理疗，吃一些活血通络的药物，保守治疗一段时间，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茅工照着医生的说法，说了大实话，却让左总起了疑心，“都是老毛病，早不住院，晚不住院，偏偏是在领导批评之后就病情加重住院了？”领导不批评还好，一批评就病了，还住进医院，怕是心病吧！还不是觉得委屈，才住进医院的？

　　好在左总已经表态，茅工是在替自己受过，自己心里很过意不去，茅工应该能解开这个心结；再说了，就算你是专家，挨个批又有什么想不开的？谁都会犯错误挨批评，哪怕他是总书记、总设计师！
　　左总接着话题，即兴发挥说，“这病好治，就是注射丹参注射液，和作物理牵引治疗！我家老爷子就是这毛病，平时会腰杆痛，脚腿麻木，每年都住院治疗一段时间。他现在快八十了，还杵拄着拐杖四处溜达呢，每天要去老干部活动中心两趟，身体倍儿棒！”这个治疗方案不是他老爹的经验，而是听医生说的，他只想让茅工宽心。
　　左总说对治疗方案，茅工也不相信说的话，他家老爷子或许没这病，就算是有这病，也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八十多岁还四处溜达！他自己不也才三四十岁，怎么会有八十多岁的爹？要是有，爹就不一定是亲生的。他其实没有必要把自己比方成他亲爹；自己就算是他亲爹，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帮他。
　　左总像亲儿子一样，动手洗了一个大红苹果，用小刀仔细地削了皮，切下一小块，举到茅工嘴边，像是要喂小孩一样给茅工吃。他举动殷勤，亲昵，茅工却不受用，“我又不是小孩子！也还没有老到要人喂食的地步！”左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现在是病人，又是长辈，喂你吃东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别不好意思！”他俨然是孝子尽孝的表态，让茅工潸然泪下，自己儿女也未必有他这般孝顺。他伸手接过苹果放到桌子上，“我等一下吃。刚刚输液，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