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司马炎回来向司马昭禀告:“父亲,已经查清楚了,并非发生了什么大事。人群涌动喧哗,只是为了争睹檀郎风采,据说抛掷的水果花卉把他的马车都装满了。”
“檀郎是谁?”司马昭原本言笑盈盈的脸陡然一沉,望向了一旁的司马攸。
司马攸一惊,赶紧跪直身体。虽然知道司马昭是明知故问,还是不得不小心回答:“回禀叔父,檀郎就是潘岳。只因他小字檀奴,洛阳人便都称他为檀郎。”他自从被过继给伯父司马师后,便只能称司马昭为叔父,如今年岁大了,这声叔父已经叫得非常自然。
见司马昭脸色阴沉,而河岸上的喧哗依然一浪高过一浪,并无止歇的意思,司马炎想要开口,衣袖却被人轻轻拉了拉,侧目一看正是与自己交好的越骑校尉冯紞,便谨慎地闭上了嘴。
“原来便是这个檀郎。”冯紞止住司马炎,自己却笑着开口道,“我记得他小时候还曾经担任过二公子的伴读,后来却被大将军逐出了门墙,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
“当日父亲逐他,是不喜欢他恃才放旷。”司马炎一边观察着司马昭的神色,一边状若无意地回答,“不过如今看来,这个潘岳不仅恃才还会恃貌,引得无知小民趋之若鹜,当真是放浪形骸,哗众取宠,父亲不让他和桃符相交,果然有先见之明。”
“叔父明鉴,潘岳自从离开大将军府之后,一直深居简出,谨言慎行。正因为以前也发生过类似围睹之事,他但凡出行都紧闭车帘,行事极为内敛低调。侄儿觉得今日之事,一定不是他的本意。”司马攸见冯紞和司马炎一唱一和地诋毁潘岳,不得不开口申辩。
“桃符你不是遵从父亲之命,与潘岳再无往来吗,怎么又知道他一直深居简出,谨言慎行?”司马炎故作惊讶。
“桃符虽然与他素无往来,但潘岳才名太盛,洛阳众人传诵,总不免略有耳闻。”司马攸虽然不想和大哥司马炎顶撞,但也知道司马昭一向厌恶浮华,对沽名钓誉的名士风度最为痛恨,因此不得不再三申辩。
司马氏最有可能接任大将军之位的两位公子发生争执,其他人顿时都不再开口。而司马昭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几案,眼光有意无意地从窗户望向岸边。不知为什么,那里的喧闹终于渐渐平息了下去。
冯紞最会察言观色,见状连忙向司马昭回禀:“刚才得到消息,是卫将军羊琇率领禁军驱散了人群。”
“居然要劳动禁军为他开路,这个檀郎的面子可真不小啊。”司马昭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开玩笑,却让司马攸的心里一紧。他明白,每当司马昭露出这样的表情,只能说明他的心里真正发怒了。
“是啊,而且庶民虽然被禁军驱散,那个檀郎的马车却还是走不了。”冯紞将在座的公卿大臣们扫了一遍,笑着说,“洛阳檀郎,容止无双,就连许多名门仕女也想趁此机会一睹风采呢。此刻包围了潘岳马车的,都是一些来自世家大族的闺秀,羊琇将军就算手握精兵,也束手无策。”此话一出,一些朝臣顿时面色尴尬,楼船离世族步障区不远,有些眼力好的大臣已经认出了岸上女儿的身影。
“大将军,下官对两个女儿疏于管教,还请大将军责罚。”一直冷眼旁观司马炎和司马攸争斗的权臣贾充当先走了出来,拜伏请罪。他已经看得清楚,后妻郭槐所生的两个女儿贾南风和贾午此刻就围在潘岳车前,抓着果子往他车内抛掷,一派欢喜雀跃之态。
“末将也请罪。”征南将军胡奋早就发现挑头的就是自己的独生女儿胡芳,知道躲不过去,只好跪在贾充身边。他们两个一带头,顿时又有几个大臣一起跪下,方才船舱内喜庆的节日气氛荡然无存。
司马昭见这些人都是自己的心腹股肱,断不能因为一个潘岳就一并怪罪,当下缓和了神色笑道:“知好色而慕少艾,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各家小姐年纪尚幼,一时兴起玩乐,并不会有损闺誉。诸公赶紧起来吧。”
他这么一说,船舱内的气氛顿时和缓起来,只是再没有先前那般轻松愉快,只能草草散场。
下船之际,司马炎见冯紞朝自己使了个眼色,连忙走了过去。
“大公子可知道,今日大将军为什么那么生气吗?”冯紞笑着问。
司马昭一向在人前十分宽和,哪怕阮籍嵇康等名士屡屡冒犯也从不曾发作,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潘岳?司马炎虽然对他今日之怒有些奇怪,但一想到因为潘岳而打击了二弟司马攸,心中便十分舒畅,随口笑着问:“难道是因为掷果盈车增添了潘岳的传奇,却损害了京中诸多名门闺秀的名节?”
“别人家的名节,人家父母都不在意,大将军又怎么会去操心?”冯紞摇了摇头,在司马炎耳边低声道,“百姓无知,大将军的威仪竟还比不过一个少年的美貌,这件事若是流传出去,岂不是让大将军面上无光?”说着,拱手告辞。
司马炎呆立在原地,细细咀嚼着冯紞的话,想起潘岳一现身,原本在岸边向大将军楼船欢呼跪拜的百姓们纷纷转头跑开,终于明白了司马昭的怒气从何而来。而他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年前父亲会因为一点小事将伴读的潘岳逐出大将军府,因为无论继承父亲之位的人是自己还是二弟司马攸,父亲都决不允许未来的大将军被旁人的光辉遮蔽。
“大公子,请上车。”司马炎正出神,府中的侍从已经将马车赶到岸边,伺候他上车回程。离开洛水之时,司马炎撩起车帘往外张望了一眼,正看见司马攸站在车边,与贾充拱手告别。
司马炎放下车帘,重重往座位上一靠,刚才在船上胜过司马攸一局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若非在继承人问题上贾充还有观望之意,贾荃嫁给司马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时候作为权臣贾充的女婿,司马攸的继承人之位更是难以撼动。可又有什么办法,能够破坏贾家和司马攸联姻呢?贾荃那个女子,听说烈性得很……可是越是烈性的女子,爱得深,恨起来也深,不是吗?
想到这里,司马炎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他掀开车帘,叫过一名亲随吩咐道:“马上去请匈奴的刘渊王子到我府上来,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
当喧闹的上巳节终于过去,夕阳的光射在紧闭的木门上,也照亮了站在门前的少年和他身边载满瓜果鲜花的马车。此刻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踩着自己斜长的影子,眼角带着洛水边遗留的风发意气,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内心的忐忑——由于路上又被洛阳百姓堵车围观,他早已过了应该回家的时辰。而前去侍奉大将军司马昭的父亲,想必早已回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站在门后的,竟然不是看门的仆人,而是大哥潘释。
“你终于回来了!”潘释抱着手,挑起嘴角上下打量了一下潘岳,“今日你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掷果盈车’都要成流芳千古的典故了,可真给我们潘家长脸啊。”
“大哥此言,檀奴愧不敢当。”潘岳听出潘释话中有话,心中微微有些发凉,只好岔开话题问,“父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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