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导语就像导师和导游,往前一站,后面的文字滴溜溜都服服帖帖跟着走。记者的功力如何,把他的导语拎出来一看就可以见分晓。康康最喜欢的新闻导语是外电写北平解放的:“今日北平给它的共产党征服者一个热闹的欢迎,这只有这个经常被征服的城市才能做到。”这句话是康康从书店成堆的新闻教科书里翻出来的,这样的句子又帅又迷人,嚼起来意味无穷:“长列的市民在这个热闹的欢迎游行中把嗓子都喊哑了──正如当日本人占领北平他们欢迎日本人,当美国人回来他们欢迎美国人,当中国国民党人回来他们欢迎国民党,以及数百年前欢迎蒙古人与鞑靼人一样。北平在欢迎他的征服者方面是素享盛名的。”后面的句子像浪头一样一个一个往前赶,与导语连接得天衣无缝。把这样的句子做范本,任何新闻稿都会黯然失色,康康对自己越来越不满意了。
日期:2011-01-27 13:47:57
第二天上班,康康把那个信封袋交给老范,老范的表情很复杂,似乎在百感交集。
老范当编辑是自己的选择,当记者天天跟陌生人打交道,他不是这块料。小万刚来报社时还有点腼腆,眼睛在镜片后面躲着,说三句话才抬一次眼皮。老范看铅字的工夫,小万就在外面磨他的嘴皮子,眼看着他一天天话多起来,很快就变成现在的油嘴滑舌。老范说,记者是听别人说,怎么弄来弄去,倒把自己的嘴磨成刀子了?小万说,天天采访这个采访那个,跟人家认识要打招呼吧?让别人说话要先启发吧?没人说话时怕冷场要自己先填上吧?稿子惹麻烦自己要解释吧?就这样出了门说啊说啊,脑袋都掏空了!老范庆幸自己不用说那么多话,整天安安静静在办公室和那些安安静静的文字呆在一起,心情是愉悦的。
可是记者有红包!
老范审稿时看得清清楚楚,哪些稿是有含金量的,含金量多少,他基本都能掂出来。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你把这些稿子都毙了,你把记者也得罪光了。小万还算有点良心,偶尔也会带个红包给他,要不就是捎个纪念品什么的,有时候是两斤茶叶,有时候是一床棉被,前几天甚至给老范带回一个手机!报纸一周一期,小万一月红包小打小闹最多千把块钱,所以只要不过分,他一般就算了,不管怎样,小万是部里的主力,出稿还是要靠他啊。不过,算了归算了,但老范心里的愉悦大大打了折扣,你看现在:一个刚来几天的丫头,出去一天就拿回一万元!老范头一次为自己当年不当记者悲哀。
还好,康康这丫头不贪心,把钱交上来了,相当于部里搞了个小创收,这趟下去没有白跑。老范决定利用康康交钱的契机管理一下有偿报道的事,他拟了个意见:以后记者创收的钱上交,个人可以获得百分之十的提成。
这一天部里开会,老范把他的意见交大家讨论,大家都说好啊,这样很好。
老范专门点小万的名,问:“小万,你的意见呢?”
小万心里明白,这个规定其实是给他一个人制定的,虽然他也给老范上点供,但和小万得到的来比,老范心里还是会不平衡,为红包的事,他一直在和老范周旋,他们俩的关系就像上下两扇石磨,咬住一件事,转啊转,磨啊磨,总会流下浆来。
小万笑嘻嘻地回答老范:“范主任深思熟虑的事情,当然好,我没问题,赞成。待会就可以打印贴到墙上。”
贴到墙上也没用!小万心想,我出去拿二百块钱,交给你,你再返还我二十,还不够打车的呢!给你?我有病啊?!你以为天天都能碰到康康这样的事?做梦吧你!
看见大家都赞成,老范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当场兑现政策,给康康发了一千元奖金。
老范对海东县的稿子很用心,康康的文章发了四分之一版,还另外让小万配了篇评论。报纸出来后,海东县委办的田主任专门赶到蓝岛,在海鲜酒楼设宴答谢周末部全体编辑记者。几杯酒一喝,老范有点激动,对田主任慷慨地表态要送他五十份报纸;而田主任更慷慨,他说:别送,我们买一百份!
康康惦着那一万块钱的事,瞅空对田主任说:“田主任,谢谢你们的帮助,那一万块钱我交给了部里,范主任说——”话没说完,小万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她一脚,再看田主任,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康康的话,他举着酒杯和老范碰着,脸上热烈的表情也是对老范的,没有别的内容,康康的话被淹没在杯盏觥筹中。
“田主任——”康康还想努力,脚又被踩了一下,这一下比刚才更重,疼得康康一哆嗦。康康不解地看小万,小万却冲她举起杯来:“喝酒喝酒,红酒美容。”
酒席一散,大家在门口热情洋溢地道别,小万把康康扯到一边,绷着脸说:“你不想让别人以为你拿了钱,难道别人想告诉全世界花钱请记者写文章?”
日期:2011-01-28 11:14:24
18
高压电击事故的案子要开庭了,老范叫康康去旁听,回来好继续报道。康康和法院联系了几次,得到的答复都是“不宜采访”,老范跟小万说,你跟你电视台的哥们联系一下,他们有个《法庭纪实》节目跟法院合办,很多大案都全程拍摄,看能不能让康康跟着混进去。
《法庭纪实》在蓝岛很有知名度,不光记录审判现场,还找人模拟表演,情景再现,小夏跟他们很熟,给他们当过法庭摄像,还在情景再现里面客串过一个倒霉的问题青年,问题青年和一群人在饭馆吃饭,一手拿烟,一手拿酒瓶,旁边桌一个瓶子飞来,问题青年被击中当场流血身亡。为了逼真,他们在小夏体恤衫外面还套了件涂了红颜料的衬衣,结果红颜料渗到小夏体恤上怎么都洗不掉,最后制片人脱了摄影背心给小夏,小夏光着膀子,穿着背心出现在自己部里,主任是陕北人,见这种打扮有点眼熟,劈头就说:你怎么今天像个陕北娃啊?那段时间,小万和小曹见小夏就损:想过戏瘾无罪,咱好歹也演场谈恋爱的,跟个美女卿卿我我一番,怎么能演这么个倒霉鬼,一句台词都没有就死了!
如果《法庭纪实》拍这个案子,康康混进法庭肯定没问题,问题是法院不让拍。小夏说:“你找我也不是时候,我这一个月都扛不了机,要不跟庭长说一下自己就去拍了。”
“平时庭长能同意吗?”
“说拍这个案子估计不会同意,我说节目缺镜头,拍一些庭审的画面,他可能会同意。”
小夏一说,小万有了主意:“不用你扛机,去《法庭纪实》找个摄像一起去就行了。你联系庭长后告诉我,到时候我们的记者跟你一起进去。”
但是,小夏和小万都估计错了,这一次法院是铁了心不让报道。
这一天,康康一大早就出了门,她打辆车先去电视台接小夏和《法庭纪实》的记者,《法庭纪实》果然可以在法院长驱直入,九点开庭,他们八点半就把摄像机架好了。可是,审判长一行人进来,看见法庭后面的摄像机,脸色一下变了。
“谁让你们进来的?”审判长厉声问。
小夏忙迎上去,说:“是这样,我们跟你们庭长打过招呼,他同意的。”
“不行,你们出去!”审判长斩钉截铁说。
“出去!滚出去!”下面的人一起喊,就像当年驱赶美国鬼子。
原告方只有民工秦力抱着受伤的女儿秦小丽,旁边坐着一个律师,三个人势单力薄缩在法庭一侧,台下满满坐着的是房主和他的亲戚,更多的是电力公司的人。秦小丽没有见过这种阵势,在父亲怀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庭内秩序顿时大乱。
《法庭纪实》的记者首先卸掉摄像机走了,小夏和康康只好收拾地上的脚架和灯箱跟了出去。在庭外走廊上,小夏又给庭长打电话,庭长说看审判长的意思吧,他说拍就拍。小夏夺过康康的采访本,唰地撕了一页,趴在栏杆上写了几句话:“审判长您好,这是普通的民事案,我们经过合法的程序,希望准予采访。谢谢!”写完交给门口的法警让他递上去。
一会儿,法警出来了,他说:“审判长让你们找院长批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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