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了，还有三四天吧。她打了电话给我的。”老婆说：“她哥是丰林乡丨党丨委书记，因为抵制上面种香蕉的事被免了职，她妈一着急眩昏症又犯了，她是回去照顾她妈。”

　　“种香蕉？”小万想了想，放下碗筷去洗手间翻报纸。小万每天带一份《蓝岛晚报》回来，把办公室没有细看的内容放到洗手间再磨时间。小万找到一张十天前的报纸，在一版显著位置有一个醒目的大标题：《不换思想就换人》。
　　“这篇文章我见过，当时没细看。”小万读给老婆听：“丰林乡丨党丨委书记吴某在香蕉种植产业结构调整中表现消极被免职。为了蓝岛的发展和增加农民的收入，蓝岛市委市政府决定在八个乡镇大力推广种植香蕉，各乡镇立了军令状，下达了种植指标，但丰林乡行动迟缓，在种香蕉还是种花生的问题上态度暧昧，乡丨党丨委书记吴某以农民花生即将收成为由，推迟香蕉备耕种植，严重影响全市统筹计划执行。香蕉种植是蓝岛市一次重大的产业调整，是对乡镇干部的事业心和党性的一次严峻考验，吴某作为落伍者因而受到组织纪律的处分。”

　　老婆接过报纸看了看，说：“记者周海浪，是你们原来要闻部的老周写的。你打电话问问他吧？”
　　周海浪比小万大几岁，四十出头，已经在部里以老周自称了。老周和小万相处不错，但是为这篇过去十天的稿子打电话，小万还是不愿意。
　　“算了，哪天上班见了他随便问问吧。专门打电话，别以为跟我有什么关系。”小万说，“这种稿的出处就是一份处分通报，他也不一定知道细节。”
　　面条吃完，老婆给儿子洗澡，小万洗碗。这个工在他们恋爱时就分好了。李小芳长一双嫩葱似的手，翻过来折过去你怎么捏也捏不到骨头，小万那时发誓说一辈子决不让李小芳洗碗，李小芳一激动当场自告奋勇说将来要亲自给他们的儿子洗澡，后来他们果然就双双兑现着诺言。李小芳那时认为给一个胖墩墩的小子洗澡等于和他一起嬉水，简直妙不可言，现在她为揽此活后悔不迭，说都是小万诱骗的结果，小万不说洗碗的事，她怎么会想到要给一个小胖墩洗澡呢？这不是上当受骗是什么呢？

　　因为洗澡，她每天都像猫抓老鼠一样和儿子绕着茶几跑。儿子并不怕洗澡，但是洗澡意味着要马上上床睡觉，儿子不想早睡，就竭力拖延洗澡的时间。
　　晚上八点半，这一幕准时上演。
　　李小芳往客厅一站，大喝一声：“洗澡啦——”
　　儿子噌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光着脚丫跑到茶几后面躲着：“等一会嘛！等一会嘛！”儿子哀求道。
　　“还等什么？快点！”李小芳逼上前去。
　　“等一会嘛！等一会嘛！”儿子绕到茶几另一头继续哀求。
　　“我数数了啊：一！”
　　“等一会嘛！等一会嘛！”儿子六神无主开始围着茶几小跑。

　　“二——”
　　“等一会嘛！等一会嘛！”儿子放慢脚步，声音小了下来。
　　“再说一遍，二——”
　　“也不等一会，也不等一会……”儿子泄气了，一屁股坐到地下。
　　“三！”李小芳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儿子的胳膊把他提溜起来。母子俩一个往前拖，一个向后坠，像山羊进屠场，小万每次躲在厨房偷窥都禁不住要笑。几只碗飞快就洗完了，但小万不会马上出来，一出来，那个镇压儿子的刽子手就成他了，他才不想扮演这个恶人。小万洗了碗又擦灶台，擦了灶台又刷水池，小万把厨房收拾得光可鉴人时，儿子已被老婆押进洗手间了。

　　小万和李小芳以前都是夜猫子，自从有了儿子，他们就改邪归正变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了。自上一次小姨子李小菲来过电话后，家里的电话再也没有半夜响过，小万几乎忘了脚脖子被磕的滋味。而这一天深夜，电话铃骤然响起来。
　　电话铃响时，小万正梦见自己坐在一个陌生的餐桌前吃饭，餐桌上孤零零摆着一盘红烧猪脚，小万伸筷子要夹，却发现自己脚下趴着一条黑色的狗，小万一动，黑狗就前爪一撑站起来，小万揣摩不透狗这个动作的意思：它是阻止我吃，还是想让我夹一块给它吃？或者干脆这盘猪脚是它的，它在表示凛然不可侵犯？小万看那猪脚金黄璀璨发出诱人的光泽，犹豫中筷子还是伸了过去，就在这时，那条狗也大叫一声扑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脚脖子！脚脖子熟悉地疼起来，小万又回到挨揍的童年，父亲用筷子敲他的脚脖子，奶奶在一旁助威——看见奶奶小万清醒了，老婆李小芳在用脚后跟磕他的踝子骨，他清清楚楚听见：床头柜上的电话又响了！小万叹一口气，正要去接，忽然醒悟自己不在要闻部了，午夜电话跟自己何干？小万不动了，抬脚也回敬老婆一下，这一脚却扑了空，老婆已经主动爬起来，她似乎也想起来电话跟小万无关了。

　　“喂，哪位？——哦，小夏啊。”李小芳说：“没关系，我叫他。”
　　小夏这时候来电话，小万觉得奇怪，他拿起电话没好气地说：“什么好事都等不到明天啊？你中奖了？”
　　“你不是给我征婚了吗？有人要我吗？”小夏吐字清晰，语气平静，听起来很陌生。
　　“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小万说，“你、你就为这事？”
　　“你就说有没有人要我吧。”
　　“有啊，哥们很俏啊，我没登你照片，只说是一帅哥，好些小姑娘打听你的电话，我跟她们说，晚了，早被前面的人挑走了！她们还不死心，争先恐后留电话。”
　　“那好，”小夏说，“你作主给我约一个，明天一起吃饭吧。”
　　“干嘛？喂，等等等等！”小万心里有点数了，问：“你别是失恋了吧？我告诉你啊，这时候千万要扛住，别瞎找替补队员，害人害己！明天一起坐坐吧，我给你电话。今天先安心睡觉吧！”

　　放下电话，夫妻俩都睡不着了。李小芳说：“看，我说不超过三个月吧！别人在旁边都看明白了，就他还迷糊着。你说小夏找谁不好，找个电视台的大美人，怎么看得住？”
　　小万叹口气说：“小夏这是头一回动真的呢，房子都买了。他跟那个易喧喧黄了不要紧，但是两人一起上班，天天眼对眼看着，活受罪！”
　　“所以他要赶快找一个是不是？你跟他说不找替补队员，这时候还真只有赶快找个人替代才能疗伤。”李小芳说：“这个易喧喧现在好红啊，宣传招贴都贴到我们大院来了，电视一开就是她的宣传片，一天不知道播多少遍！你说她有那么好吗？我真没看出来，她在电视上说话一张脸总是打不开，呆呆地，要不是下面见过她，我还以为她整过容呢，那么不自然！”

　　“主持人红不一定因为业务，他们台拿她公关也要抬高她的身价。我看好几次市里的大型活动都有她，跟那些头头脑脑混得很熟，听说她给台里摆平了不少事。”小万说：“小夏现在是伤心，以后想起来说不定会得意呢，你没见那些男人的表情，谁都想跟她搭两句话！小夏一个穷小子，不劳神不费劲，人家送上门来跟你睡了几个月，艳福不浅了，夏家几辈子修的啊！”

　　“哎！”李小芳顺势在小万脚脖子上磕了一下，“你明天见了小夏可别这样说，他非跟你急不可！”
　　小万脚一缩，翻过身背朝老婆说：“我有病啊？快睡快睡，这一晚上都被这家伙搅了。”
　　两人背靠背躺着，都不说话了。小万迷迷糊糊又去找那红烧猪脚，老婆忽然一骨碌翻过身来：“哎，你说，把我们家小菲介绍给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