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告是我拉的！”和小曹比，张晓蓉还是太生涩，她以为只要她一质问，对方本能会巧舌如簧百般抵赖，她再把手中复印的铁证一摔，对方马上就面色如土惊慌失措，她再步步紧逼，就基本可以摧枯拉朽大获全胜了。她完全没有料到小曹会理直气壮！
　　“不错，广告是你拉的，”小曹神情已经变得坦然。“所以你已经拿了属于你的百分之三十，如果你想改规矩，可以等到你当广告部主任以后。”
　　“你、你无赖！”张晓蓉一着急，鼻尖上的眼泪又多了一颗。

　　小曹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就赢了一局，看张晓蓉那边梨花带雨一碰就落英缤纷，不由也语气缓和起来。他的大拇指刚才还在按在太阳穴上，现在已经越过餐桌替张晓蓉擦眼泪了，擦完眼泪，他又顺便像拔草一样在张晓蓉的鼻子上揪了一把。
　　“别哭别哭，张主任！你手里马上要过往上千万的钱，为一百多万还哭鼻子？晓蓉，你以后就入行了，要记住，哪行都是有规矩的，人只能算自己的账，不要管别人挣多少。懂吗？”
　　张晓蓉从桌上抓起纸巾，眼泪擦了一拨又一拨，小曹身体前倾，近距离接触女方，一个满腔幽怨，一个百般安抚，两人像极了一对临时闹别扭的情侣。
　　张晓蓉终于把眼泪擦完了，她竖起杯子把咖啡喝干，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在纸上摆好一只钢笔，推到小曹面前。“曹大哥，你说得对，我们各算各的账，我不逼你，你先在上面签个名，钱以后再说。”
　　这是张欠条，上面写到：今欠张晓蓉人民币壹百贰拾万元整。

　　张晓蓉说：“跟你明说吧，曹大哥，广告部主任就是我的，下个星期就会下文。那时候，你的广告照旧可以提百分之七十，这笔钱不要你马上还，我从你的提成里扣，零头利息都甩掉。怎么样？”
　　“主意不错。”小曹冷笑到，拿起桌上的纸轻轻一撕两半：“我也跟你明说吧，晓蓉，我已经成立了蓝岛最大的广告公司，拿到了八大企业的广告代理权，今后不是我求你提多少的问题，而是你要来求我了。明白吗？媒体自己是不能生钱的，别听它口口声声说听众是它的上帝，这是狗屁，它的上帝是谁？是广告客户，广告客户才是它的上帝！”

　　张晓蓉不肯示弱，她说：“曹大哥，你也太自信了吧，你不就是八家企业的代理吗？也不是他们的董事长吧？你就那么肯定能百分之百做别人的主？再说蓝岛的企业也不是只这八家吧，你愿意吊死在那里我可不愿意！你拿到台里的广告还不是要经过我这里？谁官大听谁的，不是吗？”
　　小曹又笑起来，“晓蓉你实在不配当广告部主任，你连广告基本的原理都不懂。你要不好好学习全方位策划，就永远都是个敲诈勒索拉小广告的。说实话，我挺瞧不上你这个张狂样！”
　　最后一句话说得张晓蓉恼了，她指着小曹的鼻子说：“我还就要张狂给你看！你偷了我那么多钱，以为我真的收拾不了你？不看在你过去帮过我的份上，我今天会那么客气请你来喝茶聊天？一百多万对你是小事，你不要因小失大，我最后再问你一句：我的钱你还不还？”
　　“我不欠你的钱。”小曹不理会张晓蓉伸过来那根尖尖的食指，他看着她的脸，很坦然。
　　小曹又赢了第二局，但是他只看见对面张晓蓉苍白的脸，没看见这张脸后面还有凶险的第三局。灾难在附近潜伏，小曹没有嗅到它的气息。
　　张晓蓉站起身，对小曹说：“那好，这个账我们以后再算。再见。”说完，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出了门，她便给周局长打电话：
　　“晚上在哪里吃饭？”

　　“开会开会。”周局长压低嗓子说：“晚上有行动，你自己吃吧。”
　　一听有行动，张晓蓉就想起夜来香夜总会，她替它记着一笔账，就等哪天公丨安丨的行动了。“一会儿再联系。”她挂断了电话。
　　过去不当记者，觉得世界上谁也不欠谁的，现在当了记者，张晓蓉发现欠自己的人越来越多，小曹那儿有一笔，夜来香那儿有一笔，细算起来周局长那儿也有一笔。欠债的人个个都嚣张，个个都不把张晓蓉放在眼里，张晓蓉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张晓蓉在藕断丝连咖啡厅附近站了会儿，看着小曹从里面出来，开车离开，她重新又走进咖啡厅。她把手机摆在桌上，要了一份薯条和一杯木瓜汁慢慢吃，她在等周局长来电话。薯条和木瓜汁吃完了，她又要了一份马鲛鱼饭慢慢吃，继续等。饭没吃完，周局长果然来电话了。
　　“晓蓉啊，吃饭没有？”
　　“正在吃。”

　　“吃这么早啊？我刚开完会，还不能走，晚上十点要去几家娱乐场所检查。今天还不知道要忙到几点呢。”
　　“今天该查夜来香了吧？我想去采访一下，十点你们能到那里吗？”
　　“今天我们不去夜来香啊，”周局长说，“上次我们刚查过。”
　　“你那叫查吗？”张晓蓉冷冷地说：“人从你手上过了一下不都回去了吗？你承诺给我的五十万呢？这次你可不许耍赖！”
　　“哦哦，”周局长恍然大悟，“你看我把这事都忘了！不用查，我给老板打个电话，查不查就看他的态度了！你等一下，我再打给你。”
　　放下电话，张晓蓉舒出一口气，她知道事情成了。只要周局长打电话，没有不成的。
　　日期：2011-04-12　14:17:55

　　45
　　小万办公室开着门，看见要闻部老周去洗手间，他忙跟了出去。
　　“最近忙吧？上次看见你写了个香蕉消息，书记免职那个。”
　　“别提那个消息了，”老周一脸苦相，“发了那个消息我到现在都不安生！那个乡的农民跟我没完没了，今天电话，明天上门，前天还收到一封信，上面一百多个农民摁手印！”
　　“什么意思？”

　　“为书记鸣冤啊！我说这跟新闻单位没关系，我们只是把这个事告知一下，你们去找处分书记的人。他们就是不听，说报纸影响大，要我们再去采访，把事情弄清楚。你说这事能弄清楚吗？我才不捅这个马蜂窝！”
　　“信呢？我看看行吗？”
　　“行啊。你有兴趣？”老周脸上亮了一下，“对啊，这个深度报道适合你们周末版，小万你来写就太好了！”
　　这封信有三页纸，第一页是打印的文字，后面两页是密密麻麻的签名和手指印，手指印大大小小，一个连着一个，在雪白的纸上涂抹出一片刺目的红色，小万翻到这里眼睛就被刺了一下。
　　第一页纸黑白分明，干干净净只有几十个字：“吴书记为丰林乡办了很多好事，他是一个好官！吴书记为保我们的花生丢了官，我们为他叫冤！！强烈要求记者到丰林乡调查采访！！！”

　　小万见过的群众来信都是洋洋万言，这样简单明确像内容提要似的信还是第一次见。他在后面血红的指印缝里找到了两个联系电话，打一个过去，马上就通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声喊道：“喂，你是谁？”
　　小万说：“我是《蓝岛晚报》的记者。”
　　那个声音更大了：“啊，你是那个周海浪啊？你到了吗？”
　　小万说：“我不是老周，我是小万。”
　　那个声音喊道：“小万？你还没到啊？我们明天准备去北京说理去了！”
　　小万忙说：“我正打算明天来呢，等我一下吧。”

　　“好啊，万记者，你把手机告诉我，我们好找你啊。”
　　碰到上丨访丨的千万不能把手机号码交出去，这是老记者的经验之谈，但小万被那一百多个血红的手印弄得有点恍惚，脱口就把号码说出去了。
　　从这时候开始，小万就算正式卷到香蕉事件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