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放在康康办公桌上，小万过去打电话是站在桌子旁边，现在他打电话就坐在康康的办公椅上，坐在这个座椅上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门外随时会无声地走进一个人来，让小万站到桌子旁边去，这个人就是康康。康康走了刚一个星期，小万就觉得办公室空了很长时间了，尤其是接电话，小万坐在康康的座位上，甚至会怀疑这里曾经坐过别人。从康康的座位往小万这边看，只见自己的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茶杯，旁边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报纸和稿件，小万从这边看过去，似乎能看见自己端着个大杯子边喝茶边看报，比老范还老气横秋。康康若在，这个老气横秋的人就会把去丰林乡的任务交给康康了。小万现在打电话情不自禁就会想起康康来。

　　小万看着电话，又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他昨天答应要跟小夏联络。于是，他又拨了小夏的号码。
　　“喂，晚上去藕断丝连坐坐。”小万说。
　　“换个地方吧。”小夏说。他和易喧喧第一次见面就在藕断丝连，他决定从此不去那个地方了。“我们去江边喝啤酒吧。”
　　“行。”
　　“今天能给我带个人来吗？”小夏问。
　　“你那么着急干嘛？”小万说。“又不是萝卜白菜，随拎随走！”

　　说归说，小万还是把电话记录找了出来：身高一米七一，体重五十三公斤，贵州籍。小万当时并不当真，随便记了这几笔，现在再看资料明显太少了，这样交给小夏，也显得他太不负责任了。小万决定先跟这个人打电话聊聊。
　　“你好，我是《蓝岛晚报》周末版。”
　　“哦，你好。那个夏先生有消息了吗？”对方很快反应过来。
　　“对，他托我问一下你的具体信息，能不能详细说一下？”
　　“这样啊……”对方犹豫了一下，问：“我能不能见面直接跟他谈？”
　　“当然可以。不过你最好先给一个基本的资料。夏先生的征婚启事里年龄职业学历爱好都注明了，小姐也应该先让他知道一下吧。”

　　“嗯……我……”对方的声音低了下去，“二十八岁，高中毕业，职业，娱乐……”
　　“职业娱乐？”
　　“是娱乐行业。”
　　“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万。”

　　“哦，和我一样，我也姓万。”
　　“你、你是万大哥吧？”对方怯怯地说：“我是万小红。”
　　“哦，是小红啊！”小万声音很惊喜，心里却很失望，他怎么能给小夏介绍个风尘女子呢？“小红你为什么不来我们报纸登征婚启事呢？这样更主动啊。”
　　“我想找别人，不想别人来找我。”
　　“为什么呢？”小万很奇怪，“这有什么区别？”

　　“谁会主动来找我呀？没有高学历，没有好职业，登了也是浪费钱。”小红说：“这位夏先生是个记者，我就想找个记者。”
　　“找记者？”小万诧然，原来小红有记者情结，康健真是害人不浅啊！“你对对方还有什么要求？”
　　“宽容，诚实，别的没有了。”
　　小万说：“好，小红，你的情况我记下了，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小万把记录的纸条随手放在办公桌上，他以为再也不会用了，谁知道他想错了。
　　小万赶到江边大排档时小夏已经坐在那里抽烟了。两个月不见，小万发觉小夏头发长了，脸白了，眼睛也大了。“你不是刚从拘留所出来吧？样子有点惨啊。”

　　小夏悠悠吐出一口烟说：“是有点惨，易喧喧成了台长的情妇。”
　　小万吃了一惊：“真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你们可以好半年呢！”
　　“你是不是早料到了？”小夏皱眉盯着小万，“早为什么不提醒我？”
　　“不是我不是我！”小万忙摆手：“是小曹说你们能处半年，我老婆说你们三个月就会分手。这种事女人会算。”小万不敢说小曹打赌请吃海鲜的事，兄弟真到了霉，谁还去吃这幸灾乐祸的饭呢？“你说提醒你，谁敢啊？再说也没有必要，谁能保证谈一次恋爱就直接结婚呢？恋爱讲的是过程。我那时也想提醒你一下，我老婆说爱情这种事，是好是坏，是苦是甜，别人说了不算，必须当事人身体力行，身体力行的过程就是爱情，怎么能挑挑拣拣，苦了不要，只要那甜的？”

　　“嫂子说得不错。来，干一个！”小夏举起杯子和小万碰了一下，自己先一饮而尽。
　　“真是当局者迷啊。我们主任把易喧喧跟台长的事说得那么秘密，其实除了我和台长老婆，全台人都知道！其实，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人就是这样，不到彻底挑破的那一刻，内心总是拒绝相信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难怪易喧喧那么红，我们还奇怪过，原来是这么回事。”
　　“现在她就是当副台长我也不奇怪！”
　　恋爱时小夏嫌见易喧喧少，现在觉得她跟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演播室、配音间、大街小巷的招贴画，滚动播出的形像广告……最受折磨的是编片，她的音容笑貌翻来覆去要跟随小夏好几天！
　　这样下去小夏会发疯！他决定离开外宣部。他去找主任，主任却说，不用了，易喧喧马上就走，她调去新闻部播新闻了。

　　易喧喧播新闻？笑话啊，这本身就是新闻！
　　新闻部播音员是台里的招牌，代表着电视台的品味和水准，易喧喧放在台下是绝代佳人，放在台上小夏认为她最多只能打五十九分，离及格还差那么一点点。《蓝岛看海》是周播节目，加上他们给易喧喧量身定做的外景处理，让她得以蒙混过关，但是播新闻不可能这样投机取巧，一台单机从头到尾盯着你，你面部一根皱纹跳得不对都逃不过观众的眼睛，还有她那破绽百出的普通话，这连小学生都骗不了，怎么能播新闻呢？台长色令智昏到招牌都可以砸了吗？

　　但是易喧喧自己想播新闻。播新闻是主持人出名最快的捷径。《蓝岛看海》一星期才播出一次，主持人出镜都是大景，突出的是氛围，而新闻播音员每天上，出镜率高，收视率高，不管你水平如何，好也罢歹也罢都可以一夜成名，易喧喧为什么不去呢？
　　小万仔细端详小夏，瘦是瘦，人还没走样，心里松了口气，说：“过去了就算了，日子还得过，换个房子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反正有车也不怕远。哎，你车学得怎么样了？”
　　“还没考证。天天都在练抽烟，没顾得上练车。”小夏边说边吐出一串烟雾，“你别皱眉头，我原先也跟你一样烦人家抽烟，还觉得自己学不会，结果呢，两支就会了，一吞一吐，多少事都变成烟消散了。”
　　小夏夹着烟，食指在烟头上一敲，烟灰准确地掉在烟灰缸里，小夏居然有点老烟鬼的派头了。“你给我找的人呢？找了吗？”
　　“找了。”小万说，“哥跟你说实话，就一个人留电话，这个人我联系过了，还聊了几句。”

　　“行吗？”
　　“不行。”
　　“为什么？”
　　“她是个妓女。”
　　小夏愣了一下：“妓女？她怎么说？自己说自己是妓女？不会吧？”

　　“这个女孩你见过，我们在老王那里打牌她来找我。不过她现在不做这个了，在歌舞厅当了个什么经理，穿上制服倒也像个公司白领。”
　　“哦，”小夏想起来，“叫万小红对吧？她看起来挺纯，不太像做这行的。”
　　“妓女额头又不刻字，谁像谁不像？”小万说，“这个小红也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她想找个记者，还希望对方宽容诚实，这都是康健留下的后遗症啊。她怎么可能找到记者呢？你再宽容，也不可能不介意她当过妓女吧？”
　　小夏抽着烟，不吱声。闷闷地喝过几杯酒，小夏突然说话了：“把她的电话给我吧。”
　　“谁？小红？”小万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你要跟她？我说兄弟，你不会这么自暴自弃吧！”

　　“什么自暴自弃？”小夏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啤酒哗哗地翻腾，如水开了般溢出来。“都是出卖，都是交换，本质上有他妈区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