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万知道他在指易喧喧，忙说：“本质上没区别，但你不是生活在本质里。我们也自嘲，说当记者有地方吃饭，当妓女有地方睡觉，但别人眼里记者和妓女不是一回事吧？如果你说是，那小夏你就虚伪了。你为什么要当记者，不直接去当鸭？鸭比记者挣钱还多！我说你那个跟头真是白摔了，现在还找小红？你尽干些不着调的事！”见小夏低头不说话，小万伸手拍拍他的肩，说：“你现在心情不好，想破罐子破摔，这我明白，可你摔的不光是自己啊，没准还把别人搭上，人家年纪也不小了，经不起摔。你急什么呢？现在你有房有车是钻石王老五啊，还怕没有好女孩上门？”

　　小万絮絮叨叨地说着，说得脑袋都空了，这时候他想起李小芳来，李小芳在妇联搞维权工作，天知道每天要说多少这样的话！
　　小万说话的时候，小夏自己抽烟，小万不说话了，小夏和他喝酒；小夏越来越体会到抽烟的好处了，如果不抽烟，别人说话你要么听，要么也说，现在手里有了烟，就可以他说他的，你做你的，他循循善诱，你呼气吸气，他谆谆教导，你烟雾缭绕，烟配合着他的语言，丝丝缕缕地作出各种表情，可是又有哪一点跟他有关系呢？没有，烟被你操纵着，似乎是你手上的盾牌，一支烟就可以让你躲藏起来。一个人时，香烟是个伴，两个人时，香烟是个道具。香烟真是个好东西。

　　小万见小夏光抽烟不再提小红，他以为自己说话管用了，哪知道他又想错了。
　　日期：2011-04-14　13: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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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万骑着摩托车到丰林乡去了，这是他来周末部后第一次下乡。在要闻部时小万常下乡，那是跟领导视察，注意力都在领导身上：来的领导是谁，陪同的是谁，迎接的是谁，领导来干什么，领导说了什么，领导怎么走路，领导跟谁握手，任何细节都不能错。尤其是领导的身份，这比新闻要素的五个W更重要，要核实核实再核实！去年部里有个记者把陪同领导的职务写漏了“常务”两个字，惹得领导大怒，记者写检查、扣绩效、停职都不能让他消气，最后章总只好将他调离岗位当了编辑。

　　小万今天单枪匹马下乡觉得很轻松，丰林乡的路很好走，路边的榕树枝繁叶茂，在小万头上搭起了遮阳篷，蓝岛六月的太阳很毒，但小万骑摩托车在浓荫下飙过，只觉凉风阵阵，清爽怡人。
　　小万慢悠悠地骑着摩托车边走边看，越看越觉得蹊跷。市政府给丰林乡下达的种植香蕉任务是一千亩，五月十日要求备耕种植完毕，现在地里早该出苗见绿了，为什么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更蹊跷的是，丰林乡根本就见不到香蕉树，说明他们现在不种，以前也不种，为什么呢？
　　前面出现一条岔道，岔道旁三个人正朝公路上张望，小万把车靠过去，问道：“请问一下这里是丰林乡吗？”
　　三个人伸直胳膊在面前使劲划出一个大弧，说：“这一带都是丰林乡。”
　　“乡政府怎么走？”

　　三个人指指身后那条岔道：“往里往里，门口一棵大榕树。”
　　小万谢过三人，一拧油门往岔道上开去，刚走几十米，兜里的手机响了，小万双腿一撑地面，把车刹住，摸出手机刚要接，铃声断了，耳听后面有人万记者万记者地叫，小万一回头，只见路口那三个人连喊带叫朝他跑来：
　　“是他！是他！”
　　“万记者！万记者！”
　　“等一下！等一下！”
　　三个人跑到跟前把小万围住，领头的那个年纪大点，约六十多岁，他亮了亮手机对小万说：“你是《蓝岛晚报》的万记者吧，我看着像，又不认识，幸好我存了你的电话，哈哈，我一打，你一接，我们就知道是你了！”

　　年轻的说：“你怎么没开车啊？我们还一直在路边等小轿车呢！”
　　另一个不由分说抢过摩托车扶手，把小万划拉开去：“我来推我来推。”
　　几个人边说边走，小万说：“我刚才一路过来都没有看见香蕉，都种到哪儿了？”
　　三个人说：“我们这里种不了香蕉。”
　　蓝岛地方不大，因为海洋与光照的作用，东南西北土壤习性却差异很大，丰林在蓝岛西部，土壤贫瘠，含盐较高，蓝岛著名的古盐场就在这里，男人晒盐、打鱼，女人在地里种水稻、甘蔗、冬季瓜菜和花生。丰林好一点的地就是几片水田，这是他们的命根子，种水稻就指望它了。香蕉任务下来后，吴书记带着乡里的干部在地里转来转去，转了几天也不知道该把香蕉种在哪里。吴书记向区里汇报，区领导说，谁不知道丰林花生多？用花生地种就行了！

　　可是花生马上就快收成了，上面规定十号香蕉下种完毕，花生要十五号以后才成熟，怎么办？吴书记急中生智，决定把香蕉种植的时间推迟五到十天，这段空闲时间，他一面在乡里打井，一面组织了一百个农民去蓝岛东部的海昌乡学习技术，丰林乡祖祖辈辈没有种过香蕉，吴书记是土生土长的丰林人，他自己也没有种过香蕉。
　　十号到了，区里来人检查，发现丰林乡居然没有动静，不由大发雷霆！种植香蕉是市里一次重大的产业调整，市农业局今年一号文件就是下达香蕉种植任务的通知，将具体种植香蕉亩数的计划发到了基层。市委主要领导还率先拿出一个月的工资，投入到一家种植香蕉的农场作为股份，报纸、电台、电视台都做过系列报道，各单位大大小小的简报也天天都在宣传。舆论称，这次产业调整对乡镇干部的事业心和党性是一次严峻考验，落伍者将会受到组织纪律的处理，不换思想就换人。换人的意思谁都明白，就是你的官帽被摘。这招比计划生育一票否决还厉害，谁不怕呢？

　　区长二话不说，第二天就带人到丰林乡督阵，他指着花生地说：“马上刨了，挖坑种香蕉！不然书记就地免职！”
　　这一天丰林乡充满了火药味，农民抄着锄头站在地边，区长的人站在吴书记身后，吴书记看看后面又看看前面，后面是他的上司，前面是他的乡亲，他再看看脚下的土地，地里是密密实实的绿色，地底下，花生绷着劲在长，拼命长，只差这几天它们就成熟了！
　　区长在背后拍拍他，他茫然地往前走了一步，农民像一堵墙也往前移一步，他又往前走一步，墙再往前移一步，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那面墙已经要堵到胸口了！吴书记挪不动脚步了，他是干部，但也是农民，地里是乡亲们的血汗，半年的辛苦劳累，难道瞬间就付之东流？
　　吴书记一咬牙，转过身去看着区长说：“区长，这个官我不要了！”说完，他抬脚就走。
　　吴书记一走，区长也呆不住了，他挥挥手，把自己的人马撤了回去。干部们一走，农民自己聚在地头开起了会：花生挖不挖？挖，一亩地五、六百，一千亩几十万，到手的钱打了水漂；不挖，吴书记要丢官。怎么办？真是左也难，右也难。

　　正当大家吵成一锅粥时，铜锣爹站出来说了一番话：“吴书记官不能丢，他当书记三年给我们打了井，修了路，拉了电，盖了学校，还搞劳务输出，介绍乡里年轻人出去打工，原先你们闲下来就知道打牌赌钱，现在又有球场又有图书室，个个都在学好样。吴书记天天泡在乡里，老婆在市里上班都难得团聚。不就是几十万块钱吗？没有好官的时候，我们不是恨不得花钱买个好官来吗？有好官就有好日子，这个账还不会算吗？我说就一个字——挖！”

　　铜锣爹一锤定音，大家七手八脚就挖开了。等吴书记知道赶来制止时，花生地已经毁了二十多亩了。
　　几天后，市委召开会议，宣布免去他的书记职务，同时免去的还有他的乡人大主任职务，宣读通知的市组织部副部长说：“免去职务不是说他犯了错误，而是他没有完成香蕉种植任务。”
　　散会后，副部长叫住了吴书记——小吴——副部长飞快改了口，问他有没有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