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牡丹花半开》
第20节

作者: 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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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鲁敏娜呆呆盯着火车茶桌上光滑的金属盘子,像尊雕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不知道鲁敏娜这是怎么了,就轻声问她,仿佛要唤回她出窍的灵魂。“哦,是,你看列车减速了,是的,你说都惊蛰了为什么还到处是雪,真冷。”鲁敏娜若有所思地说。庄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摇摇头,刚想问她,她又说:“布伦山,真冷,真冷,还在下雪,真冷。”庄盛说:“你是说二十年前咱俩去布伦山看你叔叔呀?”“真冷。”鲁敏娜缩着脖子,突出的锁骨好像死鱼嘴张开着吞噬她皮包骨头的脸颊。鲁敏娜看着庄盛,他的白发、皱纹在记忆的光晕里消失了,身后的卧铺变成了铁皮小火车的长条木头椅子。庄盛裹着军大衣斜靠在绿色人造革椅背上,黝黑发亮的寸头反射车厢顶部青紫的光。他睡着了,脑袋耷拉在胸前和着摇晃的列车有节奏地轻摆,油脂溢出年轻的脸,把额头、鼻尖和嘴唇上的皮肤厚厚地涂了一层蜡质。坐在对面的13岁鲁敏娜穿着大姑给的还不算旧的格子袄罩,还没长成的身体,显得更矮小。鲁敏娜缩在过大的格子衣服里看着庄盛低垂的鼻子想起了她的胶皮娃娃,此时的庄盛就像胶皮做的娃娃。那趟列车在鲁敏娜的记忆中飞驰,庄盛青春的样子也在与眼前中年的他飞快地交错。她用手紧紧按住格子袄罩,那下面的棉袄里怀上缝着奶奶的40元钱,棕色棉手扪用黑色鞋带系着绕着脖子在膀子左右两边挎着,好像鲁敏娜凭空多出了两只棕色手掌。“不困?睡会儿。不让你来,你偏来,哪儿贼冷。再说,你一个小丫头,我怎么照顾?”庄盛看看鲁敏娜扭了扭身子把脸转到了车窗边。鲁敏娜噘着嘴说:“谁想?不是你和奶奶说你来看叔叔嘛!奶奶才让我跟着你,她让我给他带些钱,还有,替她看看他。”她也把脸扭开,小声嘟囔着,“我才不想去呢。”庄盛看鲁敏娜生气了,他说:“行,快睡会儿。”鲁敏娜没理他,她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奶奶偏让她来,让庄盛把钱给他不也行吗?庄盛起身坐到鲁敏娜身边的长椅上,让鲁敏娜躺下枕着自己的腿,又脱下棉大衣盖在她身上。暖呼呼的大衣好像一个温暖的怀抱让鲁敏娜心里发酸,她侧身躺在庄盛胖乎乎的短腿上,泪水流到了蓬乱的短发里。“又怎么了?睡不着?眯着,一会儿就到。”庄盛努力收集所有母亲哄孩子睡觉的动作,笨拙地拍着鲁敏娜裹着大衣的后背,一下一下不协调也很吃力,弄得鲁敏娜更是毫无睡意,她说:“庄盛叔叔,你不去部队吗?”“去,过些天就走。”庄盛还在努力地哄鲁敏娜睡觉,边拍她边说:“因为要走了,也和你叔叔告别。他参加工作这段时间,我俩也好久没见了。”

  日期:2012-05-03 16:34:29
  鲁敏娜实在受不了庄盛总是把大衣蒙在她眼睛上,他说,蒙上眼睛睡得快。鲁敏娜干脆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在她苹果脸上支楞着,蒜头鼻子,小眼睛让她看起来像马戏团的小丑。直至上学,鲁敏娜仍然住在奶奶家,时间在流逝,社会在变化,鲁敏娜的物质生活多少有些改变,她能吃得饱穿得暖了,可是仍旧像一只猫无声无息地孤单走动。儿童的样子也渐渐与身体脱离,好像抽长翅膀尖的小公鸡,柔软顺化的嫩黄色绒羽,变成了灰黄粗大笨拙又不好掌控的毛梗。鲁敏娜的手脚与身体也变得极不似称,原本不漂亮但小巧紧凑的五官,此时也因为任何一个部位的独立成长打破了原有的可爱,而变得古怪又丑陋,不为人知的甚至都不为她自己所了解的个性也开始显露,因为缺少关爱,残忍、极端、任性统统在不自觉间,在这个十二,三岁的年龄里展开。庄盛唬着脸,说:“还不快躺下,着凉怎么办?”鲁敏娜本不想听,可是她发现虽然庄盛不情愿带她,但从他俩离开家开始,他就努力扮成家长的样子,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承担着照顾她的责任。因为她不想来,小小的心里充斥着自己也说不清抓不到的情绪,也是不由自主的一路给他制造麻烦,让他面对一个蛮横的小孩儿不知所措。庄盛真是为任性的鲁敏娜伤透了脑筋,这会儿,斜着身子又睡着了,可是手还下意识一下一下轻拍她的后背。鲁敏娜盯着庄盛一起一落的手掌,好像小野马一样不驯服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女孩儿长满荆棘的生命如美好的牡丹花蕾在无声又缓慢地绽放。

  那天早上,他俩下了车,淡白的阳光和皑皑的积雪晃得他们张不开眼。“这是林场?”鲁敏娜带着大手扪面对空旷无边的天地惊呼道。庄盛没理她,埋着头向前走,没过多久皮帽子下就蒸腾出淡雾似的水汽,他们的呼吸也急促起来,“还要走多远!我要回去。”鲁敏娜本想站住脚和庄盛喊,就像奶奶家邻居郭招弟的妈妈穿着她男人破了洞的汗衫,站在胡同口叉着腰冲着郭招弟高喊“郭招弟,小丫头片子,滚回来,饿死你个兔崽子。”如果,放在以前,她肯定吸着鼻涕,没命地扯着嗓子喊起来了。但是,在昨天流动闪烁的夜里,她捕捉到了花蕾静静开放的一刻。此时,在苍茫的天地间,在洁白的世界里,她看到了大姑温柔的眼睛、善良的心、大方的笑、微含的下颌,她看到了美好,而这美好仅仅是因为庄盛在不经意间给予的轻轻呵护。雪越来越深,一脚踩下去,好像一个世纪都卓绝独立的雪顺着鲁敏娜棉鞋鞋帮灌了进去,脚脖儿处阵阵冰凉,很快灌进去的雪越来越多,整个脚掌透湿了,鞋底粘满了雪块,越来越厚,鲁敏娜觉得自己在踩高跷。太阳,慢慢从东天升得更高,茫茫大地上两人灰紫色的影子仍旧长拖拖地摇摆。庄盛闷头走路,鲁敏娜也不说话只是紧跟着。“咯吱、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好像是大地在吞噬和咀嚼他们时口角里流露出的欢愉。

  “你还记得……”庄盛话没说完,却不能再说下去。“你是想问我。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布伦林场吗?”鲁敏娜笑着说。庄盛点点头,但是他笑不出来,他说:“我都不敢回忆。那时候,我怎么也搞不懂,他这是为什么。”鲁敏娜没有说话,她怎么能告诉庄盛,自己曾经为此暗暗欣喜。“一晃二十年了,自己也老了,经历了一些事,回过头去审视,才知道我们那代人当时的痛苦。”鲁敏娜还是没有说什么,因为,从那之后,她觉得她那刚刚绽开不曾怒放的生命之花,迅速凋零了。

  庄盛似乎并没看到鲁敏娜逐渐变得冰冷的眼神,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人如此渺小,就像初生的海蜇,在海浪里挣扎的结果不是粉身碎骨,就是被远远抛在岸上。”鲁敏娜说:“你的意思是应该随波逐流?”庄盛望着车窗外铁道边上龙台近郊低矮的房子说:“那倒不是,但是社会的大环境决定了一个时代人的命运。比如我们,57、58年的人,少年时没学上,没书读,革命小将占领学校。我们的语文老师,每天上午要讲课,下午带上大木牌子在领操台上反剪双手任由上午还是学生而此时腰扎武装带的小将批斗。开始的时候,漫天飞舞的大字报,震天撼地的广播喇叭里一声比一胜高的革命声浪,确实让我们振奋,‘革命’对我们这些小学生来说,就是不用背课本,不用考试,不用做作业。我们成了彻头彻尾的野孩子。我们的哥哥姐姐都去上山下乡,甚至我们这一代人也有一小部分,背着行李去了农村。我和你叔叔也想离开龙台,可11岁的孩子能去什么地方?所以,那时候,我和你叔叔逃学、打仗、偷鸟蛋、烧邻居家的猫、在雪地里一呆就是一天,这样一晃五、六年。在我们真正成为少年时,想想自己什么也没有,那个时候我们都很迷茫,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旧的被打碎,新的又是什么?所以很多时候只能拖着长大成人的身体在街上闲逛,16岁。”“16岁,花季。”鲁敏娜说。“对,花季,花一样的年龄。世界骤然安静了,那时候,你多大了,5岁,还是6岁?”庄盛问鲁敏娜。鲁敏娜愣了一下,说:“我,我也不清楚,大概5岁吧。”庄盛接着说:“社会上又回复高考了,可是我们哪儿会呀!学校又把这些闲散的学生找回来,让参加高考。那些真正有学问的老师有没含冤去世的,再站在讲台上眼光闪烁,说话也半吐半露。现在我知道我们这些孩子要走做学问的路是彻底行不通了,可那个时候哪能想得明白,和一直没有放任自己的孩子们比较起来,我们觉得完了。考学是没戏了,那几年也跟着大家浑浑噩噩地混着复习,却出人不出心,青春躁动又让人变得玩世不恭,甚至破罐破摔。你叔叔在我们这几个人中最聪明,写诗、画画,为什么选择去布伦山林场,我一直都想不通,他为什么选择一斧子一斧子伐木。那一年,我们几个朋友中我最先入伍,还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他有了工作的消息。咳!真是世事无常。”

  日期:2012-05-03 16:35:36
  十我的妈妈
  “进站了,我们走吧。”鲁敏娜把拉杆箱从卧铺下拉了出来,庄盛抢着帮她拉出了站台。“龙台火车站改造得还不错。”空气更冷,路上积满了灰色的雪,鲁敏娜拉紧大衣边走边说。“可不是,车站也是城市的门面,龙台这几年发展的挺快,不过对于省会城市这样的发展速度可算不上快。”庄盛的嘴里也冒出一团团白气。鲁敏娜看着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的庄盛突然想起这么长时间,也没有问问他现在做什么,她问:“您在龙台工作吗?”庄盛说:“对,转业后我就一直在龙台教委。有空,去我那坐。”“好吧,别送我了,我自己回去,顺便看看龙台。” 感觉鲁敏娜好像要摆脱庄盛,而且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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