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盛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子背上,“都吃出汗了。你快吃,看你瘦的。”鲁敏娜不能吃了,她一点胃口都没了。“吃了几次闭门羹,我们也就不去了,大家各忙各的和你叔的来往似乎是中断了。谁知道我当兵一年后接到了他的来信,字里行间生机勃勃,似乎一切都重新开始了。看了地址,啊,才知道去了林场,我就捉摸了,伐木有什么好。他却说,可以洗涤灵魂。我正想着利用探亲的时间去看他,对,就是那次,你和我一起去那次。”庄盛突然也不说话了,他知道自从和鲁敏娜从布伦林场回来,她叔叔就去世了,可那是意外,怎么全家人都针对鲁敏娜?“你没看看你奶奶?” 他又给鲁敏娜拨了些青菜。鲁敏娜说:“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和你一起去看她。”“这老太太还挺倔,一晃儿好些年了,还不见你。你们到底有哪些解不开的结,值得这么较劲?”他想在鲁敏娜这里找到答案,但又不便问。“咳!”鲁敏娜叹口气。庄盛不愿意看到鲁敏娜这么难过,他说:“战争绝对能够改变一个人,当我看到刚才还说笑的战友直挺挺倒下。名,利也都在我眼前灰飞湮灭了。人活着,就实实在在过日子吧。顺应自然,才是正道。”
两人都吃不进去了,看着剩了大半的菜,庄盛冲着门外嚷了一嗓子“结账。”门口的小服务生走起路来一点声都没有,低声问:“您打包吗?”“打吧。”鲁敏娜怕庄盛不好意思她抢着说。“打吧,本来就不要浪费,你有所不知,我妻子,你婶儿最不喜欢到这里来吃饭,更不许我来,抨击我没品味,哈哈哈。”鲁敏娜也笑了,说:“那就不要拿回去了。”“没事,我都习惯了。”他拎着打包盒说。“什么品味不品味,真懂品味还在乎形式?”庄盛好像自言自语,鲁敏娜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听。
庄盛掀开棉门帘,一股冰冷的空气让鲁敏娜“唰”冷到底,庄盛也打了个哆嗦。他跑到路边拦住出租车,两人一前一后坐了上去。“本来我应该开车,车让你婶儿开走了。”鲁敏娜看着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庄盛,正好看到他浓密但花白的头发,才慢慢感觉到他家里大概妻子更强势一些。也许,因为庄盛大喜大悲都已经历,眼前的小恩小怨不能动摇他的心吧,因为豁达所以才更容忍妻子的任性和蛮横。这么说,他的妻子应该是幸福的。但身在婚姻里的人不一定能够体会和珍惜。“老太太在省医院重症监护病房,进入冬季就觉得右边身子发麻,一直用药顶着。上个月下雪,本来她下不了地,可非要去外面透透气,你姑姑也弄不动她,俩人一起在门口滑了一下,这下严重了,你姑给我打电话我赶紧给送医院了。也是86岁的人了,医生诊断说多发性脑动脉粥样硬化,住院有俩礼拜了,不见好转,好在头脑还算清晰。”鲁敏娜盯着向身后飞驰的枯树,说:“其实还不如糊涂了呢。躺两个星期,还清楚知道自己没希望了,这不是活受罪嘛!”“你说的有道理。”出租车司机接上话茬,“可你看有几个人承认自己糊涂,都说自己可明白了。昨个我拉一个女的,她打电话开口闭口就是,别和她扯蛋,红旗街那片房子多少钱她最清楚,二手房能卖个好价钱,快买,赶紧在龙台经济开发区再弄一套,开发区政策松动,她贼明白。我就琢磨了,清楚又能咋样?明白又能咋样,是生带来,还是死带去?这些人有钱没钱穷算计。”庄盛很同意司机的话不由自主边听边点头。鲁敏娜明显感觉到虽然对这个问题他们达成了共识,但庄盛胜绝不是因为得不到认可或者长期的体力劳动而产生的消极情绪。
怎么还在下雪,似乎比上午又大了些,路上的车辙被薄雪很快覆盖了。可能因为天气不好吧,省医院住院部的台阶上来往的人似乎少了很多,灰白色高楼凝固在深绿色松树林里,更显得此时格外安静。重症监护病房,规定每次只能一位家属探视,庄盛先进去了,鲁敏娜站在走廊隔着窗向外望去。她多好年没见过奶奶了,自从父亲的葬礼结束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在她脑海中奶奶的记忆还是原来的样子,尽管瘫痪在床上可仍旧威风凛凛。她在她胳膊上抓出来的疤痕还在,鲁敏娜闭上眼睛伸手摸了摸,那两道疤不深却很长。十四岁的那个深冬,真冷。家里突然接到叔叔在林场伐木时被亲手砍伐的大树砸碎脑袋的消息。奶奶疯子一样狠狠抓挠她,她没有躲避,因为只有她最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如果当时奶奶不是一再要求她和庄盛一起去不伦林场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鲁敏娜眼里泛起了泪花。
日期:2012-05-07 15:22:33
十二你的身体住着魔鬼
庄盛带着鲁敏娜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来到不伦林场。冬天的北方夜晚总是来得那样早,大概只有下午三点半左右,天就已经开始擦黑儿。在灰白色暮霭中摞得很高的硬杂木柈子垛紧紧围绕着油毡纸棚底的板夹泥房,好像海岸上巨大的块状集装箱。走近些,新打的柈子白得有些刺眼,老旧的巨大树桩悄无声息地半隐在灰土色的陈雪里,等待在“噼啪”声里幻化成火焰与青烟。横七竖八散落在大山脚下的林场职工宿舍,在两三代人的日子里,在袅袅炊烟中,在锈迹斑斑的架子车上,在挂满雪里蕻缨子的幛子顶,被真实地纹刺在了山窝窝里。那些人,从各自城市来此工作的林场职工们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中叶,带着曾经城市生活的些许痕迹,默默行走在北方的旷野,在迷宫似的茂密红松、白桦林里,奉献着梦想与青春。
“嗑、嗑、嗑、突、突、突”拖拉机别具一格的类似呛咳又似憨笑的声音由远及近,鲁敏娜看见一道黑烟渐渐与黑茫茫的远山分离开向他们这个方向摇摆着过来。拖拉机开到她和庄盛面前熄火了,从车上跳下十几个精壮的汉子,狗皮帽子、大头鞋,散发着新鲜木茬子气息。鲁敏娜和庄盛在这群人里一眼就认出了她叔叔,因为他实在高得过分,“鲁文丨革丨,你小子是不是又长个了。”庄盛高叫着跑过去搂住她叔叔鲁文丨革丨,狠狠捶了他几下。鲁文丨革丨看到他也非常高兴,鲁敏娜这些年里好像就没看见过鲁文丨革丨这么开心过。他和庄盛搂着膀子走到鲁敏娜面前,没有抬头看她,似乎是在故意回避。鲁敏娜也不热情洋溢,鲁文丨革丨也熟视无睹。庄盛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走。进屋。”鲁文丨革丨低着头甩开长腿推开桦树幛子。“快走呀!”庄盛扭头叫还在原地站着不动的鲁敏娜,鲁敏娜晃晃悠悠跟进去了。
一铺大炕,几个刚才见过的面孔正在炕沿上卷烟,看到鲁敏娜进来他们纷纷站起来,有的寒暄几句,有的把刚卷好的烟卷夹杂在耳朵上半披着棉袄就要出去。鲁文丨革丨拦住了他们,“做啥?外头猴儿冷的。”鲁文丨革丨拉着鲁敏娜出去了,到了外面,鲁文丨革丨问:“你,你怎么来了?”“奶奶一定让我来,还给你带了些钱。”鲁敏娜说着就要从怀里拿40元钱。“行了,别找了,冷,我给你找个地方住。”这时候庄盛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他问:“怎么了。”“我给她找个住的地方,屋子里都是男人不方便。你把她的东西拿来,咱俩一起去。”鲁文丨革丨对庄盛说。等庄盛回来鲁文丨革丨说:“前面是队长家,他家有女儿,借住一晚问题不大。”这个晚上鲁敏娜似睡非睡总是听到大山深处野兽的嘶吼。
鲁敏娜迷迷糊糊张开眼睛的时候,天蒙蒙亮了。这里天黑得早,晨曦来得更早。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推开门想在队长家的院子里透透气,门刚一开,就看到队长的妻子站在院子东南角给打着响鼻喷着两道白气的黑马添加草料。“呀!这小姑娘,起得早,不是懒秧子。以后给谁当媳妇,婆家就嘚烧高香。”队长妻子高声叫着,还不忘在马脸上摩挲摩挲,好像在鼓励它多吃些。鲁敏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正巧鲁文丨革丨穿着黄棉大衣缩着脖子推开新鲜桦树干支起的幛子门。“婶子,麻烦你了。给,这是我们出工时在林子里捡的,拿去给队长做个汤。”鲁文丨革丨把手中一串飞龙递给队长妻子,接着对鲁敏娜说:“走吧,我带你出去走走,四处看看。”“对,好不容易来一趟,让你叔带你到林子里走走,说不定能逮到野兔山鸡啥的,我们这山可是个宝。”队长妻子放下装马料的麻袋,右手拿着飞龙,走了几步,弯下腰左手夹起新劈的柈子,用脚跟踢开柴房的木门扭身进去了,“去,偷嘴的猫。”队长妻子的一声怒喝,一只猫拱开门逃跑了。一会儿,队长家柴房在鲁敏娜和鲁文丨革丨身后升起了袅袅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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