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山那边的太阳，让天边的朝霞格外美丽。头顶的天空蓝得如同没有杂质的宝石，空灵又纯洁，而云则像发丝般柔软地铺展着，也就那么一点点，飘缈地挂在远天。他们谁也不说话，鲁敏娜在上一个冬天已经成了大姑娘，14岁的她不再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正因她不再是孩子，当那些曾经深埋在还是孩子时的记忆里的痛楚和不安变得不再是梦境而可以确定的是讨厌的，是恶心的，是不可饶恕的。她默默跟在鲁文丨革丨身后，鲁文丨革丨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不知走了多远。林子越来越密，积雪也越来越厚，刺五加的小粒儿果实紧团在一起被一层晶莹的冰壳包裹着，仍然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摆。他们走过，这些种子“吧嗒”掉下来，掉在雪地上，好像雪地漏了似的，平整的表面“咚”破了个洞，种子就消逝了。再往前走，脚下明显会被一些细嫩的从树根里发育出来的树苗绊到，表面看不到他们的存在因为它们完全被雪覆盖了。“别看这儿的冬天树都光秃秃的，到了春天可是满山遍野的鲜花，特别好看。”鲁文丨革丨挥动手里刚刚捡起的枯树枝，好像在指给鲁敏娜看眼前的空地就曾经花开满地。鲁敏娜明显感觉到他挥动树枝的手在发抖，眼神也飘忽不定。“花开的时候你再来，我给你摘最好看的兴安杜鹃穿成花环，戴在头上。宝宝，一定更漂亮。”他拿着手中的树枝围成了圈儿在自己头上比量比量，又在鲁敏娜头上比量，“宝宝，你长大了。”他看着鲁敏娜花朵一样的脸说。“长大了，漂亮了。”其实，鲁敏娜张得并不好看，只是青春的生命绚烂盛开前的摇曳多姿，婴儿肥挂在苹果似的脸蛋儿上，在晨光中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短发在光里飞舞，好像每根褐色的发丝都饱吸了树林里清冷的空气，蓬松厚密的笼罩在这颗渐渐成熟的小苹果上，如烟似雾。粉嫩到近乎透明的十个指尖此时局促地交织着，在有肉的手背儿上来回翻绞，指根处的小肉窝紧张地深深浅浅。鲁文丨革丨迅速移开眼睛，丢掉树枝，好像要甩掉什么似的说：“我们，走吧，该回去了。”他声音发颤地说。

　　日期：2012-05-07 15:25:51
　　山后的太阳喷薄出来，金黄色没有温度的阳光穿过树与树的夹缝，投射在发蓝的积雪上，雪变成了金红。四周静极了，突然一个雪团“咕咕”叫着滚过鲁敏娜脚下，又“咕咕”叫着滚得无影无踪，鲁敏娜“啊！”的一上声差点儿跌倒在雪地上。鲁文丨革丨一把抱住惊慌失措的鲁敏娜，“别怕，雷鸟。到了冬天它的羽毛全是白的。”他说完了，可并没有放手，热乎乎的哈气在鲁敏娜额头上，吹的她发迹线上的绒毛胡乱荡来荡去。“放开，放开。”鲁敏娜在挣扎，小胳膊小腿在鲁文丨革丨高大的身体下挣扎着，鲁文丨革丨的手在出汗，心也在出汗，可他没有放手，并且越抱越紧。

　　“你不应该来，你为什么来，你不应该来。”鲁文丨革丨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铆足了劲儿。鲁敏娜在他惯用斧子和电锯的大手下，如同一棵小草没有一点儿喘息之力。鲁文丨革丨脱下棉大衣迅速铺在地上，并用嘴堵住了鲁敏娜连哭带嚷的嘴。此时，她已经完全不认识鲁文丨革丨了。他的样子只能用残忍来形容，所有的温文尔雅，所有的诗情画意都被暴涨的欲望幻化成了龇牙的厉鬼，血红的眼睛斜刺刺盯着她，宽大有力的手掌好像利钳深深嵌在鲁敏娜的肌肤里。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撕裂，真正痛不欲生，恐怖让鲁敏娜的求救声变得凄厉。她看见那些长着眼睛的粗壮白桦，一棵棵一排排紧密地把她的声音缩小再缩小，然后统统吞噬在一双双大睁的眼睛里，她看到白桦赤裸的枝条像一条条手臂交织笼罩在她和他的头顶。她听到一阵阵发狂的狞笑，在那些眼睛后面打着旋儿。谁！你们都是谁？奶奶嘛！妈妈嘛！爸爸嘛！为什么不说话，别把我的声音吃掉，别只睁着眼睛让这一切发生。不要，不要。救救我，你们救救我。

　　鲁文丨革丨在鲁敏娜哭嚎声中终于归于平静，事后他在拿起大衣时，都不敢看自己，不敢看这大衣，更不敢看鲁敏娜，不敢想象刚才是什么钻进了自己的身体，他不是已经忏悔过，已经逃离过，为什么又像野兽一般没有理智没有人性。他跌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敞开的胸膛裸露在天地之间，这是为什么？他问天，我还是人吗？他问地，这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天在旋转，地在旋转，站着哭泣的鲁敏娜在旋转，树上的眼睛在旋转。如果说几年前自己还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做下了这样的事，是叛逆青春期的好奇，是看不到未来在绝望中发泄。可是现在，本以为在大山里，在人迹罕至的林场里，在挥汗如雨的自悔里去改变去赎罪。这么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仍旧是那个血液中潜藏着兽性的无耻之徒，可是刚才我确实品尝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鲁文丨革丨一跃而起，抓住鲁敏娜的肩膀剧烈地摇晃她，“宝宝，你看着我，我真的很快乐，你呢，你看着我。”鲁敏娜低着头不敢看鲁文丨革丨同样满脸泪痕的脸，她转身要跑。鲁文丨革丨一把抱住她，“你说，是不是。其实，你需要我。你回答我，我知道你需要，对不对，宝宝。”他搂着鲁敏娜的头，鲁敏娜觉得他的眼睛就要蹦出了眼眶。“放开我，胡说什么。你不要脸。”与其说是鲁敏娜推开他，不如说是他放了手。“砰”他向后倒去，林子里的积雪被他的身体砸得四分五裂。“我不要脸，不要脸。宝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是你的罪人，我不该又 ……我错了。宝宝请你原谅我，不，宝宝你不能原谅我。你杀我，杀了我吧。快杀了我。我以前的努力看来都是虚妄的，只有死亡能让我熄灭心中魔鬼的欲念，彻底离开你。”鲁敏娜抬腿就跑，连头也不回。“宝宝，让我用一文不值的生命来赎罪，用来生给你快乐。”鲁敏娜根本没听鲁文丨革丨说了什么，气愤和羞耻让她浑身一会儿冰冷一会儿火热。

　　“鲁敏娜，你去哪儿了，你叔呢？”庄盛从职工宿舍跑到队长家找鲁敏娜，扑了个空。折回来时正好和鲁敏娜遇上。他一边走一边说：“这儿怎么都起得这么早，我还睡着呢，他们就噼里啪啦拿着工具走了。你看见你叔了吗？”鲁敏娜不作声，只管一个人闷头走，到了职工宿舍，她从怀里掏出奶奶给的40元钱放交给没出工的鲁文丨革丨的同事，转过身对庄盛说：“走，我要回去。”庄盛很为难：“怎么就走呢，还没和你叔再呆会儿，说会儿话。”“你不走，我走。”鲁敏娜抬腿就走。“怎么着也得和他告别呀！我去找他。”庄盛就要去找鲁文丨革丨，鲁敏娜说：“好吧，我走了，你去吧。”庄盛怎么能让14岁的小姑娘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呢，‘她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庄盛心想，马上拦住她，“好，我和你一起走。这个鲁文丨革丨，怎么去出工也不说一声。唉！都是怪人。”

　　回去的路上鲁敏娜一直在睡觉，庄盛叫她都叫不醒，好像失去了意识。没办法，庄盛只能背着她。‘这孩子，怎么累成这样！到底是孩子。以后可不能带她出来。’庄盛一边背着她走一边想。
　　“敏娜，你去吧，奶奶知道你来了。”庄盛在重症监护病房外的走廊里轻轻对鲁敏娜说，鲁敏娜望着窗外没有回答。“想什么，快去吧。”庄盛不得不推推她。“嗯，出来了，刚才我想起了你背着我从不伦林场回来的事。”鲁敏娜说。“好些年前了，我都忘了，对了，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快去吧。”庄盛把鲁敏娜挂在肩膀上的兜子接了过来，还让她脱去了厚厚的外套。鲁敏娜轻手轻脚推开房间的门。屋里光线很暗，但非常暖和，鲁敏娜才知道为什么庄盛让她脱了外套。“你来了。”白色钢丝床上传来气若游丝的说话声，鲁敏娜走得更近了，她虽然知道这是谁，可看到了反倒不确定她就是奶奶，因为看上去更像一副老年男人的骨架。“嗯。”鲁敏娜赶紧走过去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她握住了奶奶的手，手很僵硬但很温暖。奶奶不再作声，口鼻面罩里氧气流动的声音听得格外清楚。鲁敏娜看着奶奶薄如蝉翼的面颊和凹陷的双眼，她有说不出的难受‘面前的人即将油尽灯枯，喧嚣与落寂、幸福与痛苦，都将在最后一缕青烟中消散。而她的血液还在我的体内流淌，那么她曾经的存在就是为了我们的到来吗？人为什么而生，又为什么离去？’

　　“宝……宝……”奶奶被鲁敏娜握住的手稍微动了一下，鲁敏娜知道她要和她说话。“奶奶，我在这儿。”奶奶吸了一口气，眼皮微微抬起，眼睛似乎有了些光泽。“我一直在等你。”她使尽全身力气说。鲁敏娜听到她颤抖着说，一直在等你，竟然有些恍惚。那个，她和庄盛从不伦林场回龙台的第二天，林场职工送来叔叔死亡消息时指着她鼻子连哭带骂，用拐杖狠狠抽打她的奶奶，那个，在父亲葬礼上，声言厉色驱赶她的奶奶居然说一直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