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在他俩拉扯的时候，鲁敏娜皱紧了眉头吐出了一口气。“敏娜，你醒醒，醒醒……”庄盛抱着鲁敏娜看着她微睁的眼睛，泪水涌了出来，这泪水是对鲁敏娜的失而复得，还是自己的妻子并没成为杀人犯的极喜而泣？或许都有吧。人就是这么复杂，有发达的泪腺，也有不明含义的泪水，让庄盛分得清楚，恐怕是不可能的。此时他脑袋里乱哄哄，唯一能做的就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鲁敏娜。鲁敏娜挣扎着从庄盛的怀里站起来，摇晃着向白貂皮短袄的庄盛妻子走去，这女人看着短发竖立瘦骨嶙峋的鲁敏娜心里害怕，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又一想，凭什么？我是来捉奸的、我是正品夫人、我是受害者，看看你这副模样，心里活动马上写在脸上，撇在一边的嘴角露出鄙夷。可是她想错了，鲁敏娜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是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似乎这里不是她的家，连头都没回地出去了。

　　楼道里那么黑，鲁敏娜走呀，走呀。手指又被墙上突出的沙砾磨破了。“小尾巴，再见。”的声音在漆黑里荡来荡去。原本不长的楼道那头站着一个童花头的小姑娘，“谁？”鲁敏娜问，“是我，我呀。我一直在这里”清脆的童声在回应。鲁敏娜绝望地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比黑暗更黑的小姑娘说：“因为我还是你，你还是我。”“不，我不，不是你，呜呜呜”鲁敏娜哭出声来。“对，是我，也是你，因为你是长大的我。我太小，如果我不用身体，我就不知道如何讨好他，所以我只会用身体，你也是，为什么你长大了，可你仍旧是我呢。”楼道里太黑看不到小姑娘的脸，可是鲁敏娜知道，她在质问。“不，别这样。我抗拒过。”鲁敏娜虚弱地回答。童花头小姑娘又说：“你的内心在反抗，可你渴望有人关注，有人抚爱。只有他和你在一起，你知道他喜欢什么，需要什么，只有身体能让他继续关注一个得不到关爱的孩子。只有他会带着你玩儿，尽管都是你不喜欢的游戏，只有他能给你糖，尽管你知道一颗牛奶糖后面的东西。”“别说了，这都不是我，是你，不是，不是我。”鲁敏娜拼命地摇头。“是我，也是你。我永远都是你，你永远都是我。”小女孩儿脆脆的声音在黑暗中分外清楚。“呜呜呜，我，我控制不了，你说得对，我还是你。我以为我摆脱了，我孤独了这么多年。我是人，需要陪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他留下，你知道我不想，我只是看到他眼睛里要的东西。我以为，只有……不，我错了，我不该。可是我该怎么办？你说，你不是说你也是我吗？ 你说，你告诉我。呜呜呜”在庄盛妻子暴怒的拳头下都不曾掉泪的鲁敏娜抱着头坐在楼道里痛哭起来。楼道里只有风擦着台阶在鲁敏娜脚下盘旋，它好像和鲁敏娜一样伤心，也呜嚎着哭泣。

　　日期：2012-05-10 15:34:17
　　“敏娜，鲁敏娜，你在哪？”楼道里传来佘囡梅的声音。“怎么了，哭什么，快起来，回去，外面冷。”“不，放开。”鲁敏娜哭着挣扎着甩开她，手指头又划在了粗糙的水泥墙上，火烧火燎的疼入心底。她歇斯底里地说：“我5岁时你在哪儿？我被人欺负，你在哪？我需要妈妈，你在哪？你无法保护我，却不告诉我怎么做才能保护我自己，你滚。你不配做母亲。”佘囡梅一边拉她一边嘴如蹦豆似的数落：“你疯了你，我来帮你，你反倒让我滚。该滚的是黑心的庄盛和他家的娘们。我早说过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信。被人占便宜不说，还闹了一顿打。快起来，人都让你丢尽了。还不快回去，邻居看戏呢，以为耍猴了。”

　　佘囡梅嘴吐蹦豆的样子让鲁敏娜恍惚起来。“你去不去！你哭什么，你不去，不去也得去！”“你奶奶凭啥不待你，那是她应该的，你是谁的孙女！！我问你呢！”“去去去，一边去，少来烦我。没看我正忙着？”“都多大了，还穿活裆裤，你奶奶怎么养的你。”“你说！是不是你拿的，刚才明明就放这的，你奶奶教你手脚不干净的，我让你拿！”“滚，滚，跟你那死爹一样，你们都滚。”鲁敏娜朦朦胧胧中在门缝里看到佘囡梅扎着两条长辫子捶打一个童花头的小姑娘。是呀，冬天了还穿活裆裤，她不冷吗？一阵紧似一阵的寒冷打在鲁敏娜身上，她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牙齿不由自主“咯咯”作响。上了年纪的佘囡梅拉了好几下才把鲁敏娜带回房间。纷乱的，破碎的物件告诉鲁敏娜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天呢，这是怎么了？快，点点东西，是不是入室盗窃？要不报警吧。”如果放在以前鲁敏娜早就把佘囡梅地做作的热情挡回去了，可是今天，她实在是太累、太苦、太难过一头栽在床上，也没来得及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她睡了，世界并没有因为她沉沉睡去而停止转动。庄盛，他白貂皮短袄的妻子，佘囡梅都在不停歇地时间里走着自己的步子，有没有她，她能不能、愿不愿配合这不关他们的事，即便是她睡过去了，他们也在继续，生活还在继续。

　　冬至后的第六天鲁敏娜还在床上昏睡，算来躺下四天了。外面又开始下雪，雪把能盖的都掩盖了，楼下的危房在雪里，幻化成了童话里精灵的城堡，连房顶半耷拉下来的油毡纸在白雪里也成了奶油蛋糕上那美丽花边。庄盛推开鲁敏娜的家门，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鞋底的积雪在门口化成了两小摊薄泥水，房东留下的破冰箱上摆放着庄盛陪着鲁敏娜买的石英钟，还“嘎噔、嘎噔”起劲儿地走呢。钟声带着庄盛的记忆回到那天，可他想不起别的，只有鲁敏娜扫尽阴霾的脸笑呵呵地在记忆里晃呀晃。“敏娜？敏娜！”没有回答。庄盛走进卧室，鲁敏娜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庄盛轻轻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她。“敏娜，能听到我说话吗？”庄盛伸出手想握住鲁敏娜的手，但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

　　其实，在他进来的时候，鲁敏娜已经醒了，但是她不想见他。为自己在他面前脱过衣服，又被他妻子拳脚相加而不想见他。鲁敏娜还想思考当时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拉住他妻子，是不是想让自己就那么死了，可是几天的米水没进让她的大脑不怎么能够思考。她索性不想，就这么躺着。开水壶盖上的哨儿尖锐地叫了起来，鲁敏娜也从床上爬下来，看见庄盛正在给自己冲奶粉。她说：“别弄了，你回去，我自己来。”庄盛吓了一哆嗦，“啊，你起来了。正好，你喝了吧。”他没抬头好像在故意回避她的目光。她笑了，是嘲讽，嘲讽自己，也嘲讽他，鲁敏娜伸手去拿他递过来的杯子。一抓，抓空了，再抓，还是空的。鲁敏娜低头看看手，又抬头看看庄盛，哪有庄盛的影子？她挣扎着走到门口，门紧紧地关着，门口没有雪后鞋子的痕迹，破冰箱上根本就，也从来就没有石英钟，连他们一起去买石英钟也是她的幻梦，又怎么能有开水壶，更不会有冲好的奶粉，只有几天来的浊气在房间里浮荡，这一切都告诉她庄盛没来，也不会来。她一步一挪回到床上，躺下来，泪水从眼角断断续续滑进鬓角的发际。‘我刚才做了一个梦，爸爸和我坐在饺子馆的桌子边儿，桌子上所有的花呀，叶子呀都站起来，爸爸在花朵里笑，含苞待放的花蕾缓慢地绽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鲁敏娜小声自言自语，说到高兴处，她笑了，眼泪从笑弯了的眼睛里滚出来，大滴大滴地滚在了枕头上，白色的枕头罩上灰了一片。一片灰色的云彩、一朵灰色的牡丹。

　　鲁敏娜翻了个身，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躺下去，如果躺下去世界上只能多出一条被活体蛆虫覆盖的肉体，丑陋，臭不可闻。鲁敏娜换了身衣裳，她的胸腔好像被掏空了，躺得太久，站立起来喘不过气，每呼吸一下，胸腔刺痛一下。穿衣服也变得艰难，胳膊腿上的青紫一碰就疼，穿好衣服，她出了一身汗。一阵淡淡的洗衣粉味儿参杂着之前为了给简易衣柜去味儿，扔在衣柜夹角里天竺葵精油的草香，鲁敏娜拽着衣袖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味道似乎让她好受些，现在只有这点儿干净能给她些许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