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敏娜走出楼口,空气干冷,并没下雪。她回头眯上眼睛望着远处一排排等待春天来临后再次施工的工地,高楼的地基已经打好,脚手架上蒙着绿色安全网,此时这庞然大物分外安静。鲁敏娜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北方的天总是这么高远,她笑了笑。冰凉打在额头上,脑门和鼻尖都冰凉冰凉,她喜欢这样,这本是她从小就已习惯后来也不曾改变的。鲁敏娜伸开两手狠狠张开手臂,好像要把冰冷安静的空气抱个满怀。“鲁敏娜,你干什么呢,怎么不开机?”佘囡梅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过来,鲁敏娜脸上抽搐了一下,转过身看着她。“怎么这种眼神?呵呵呵,这是我新做的头发”她笑着把脑袋在鲁敏娜眼前晃了晃,她没看见鲁敏娜正巧看见了她低头时僵在脸上笑容,佘囡梅摇晃了两下脑袋仍旧带着刚才的笑瞪着鲁敏娜。“你有什么事,说吧!”鲁敏娜不能再看她的眼睛,因为她知道,嘴唇可以说谎,眼睛无法作弊,因为佘囡梅满眼都是见到女儿后的冷漠。“也没什么事,你不请我上去坐坐?”鲁敏娜没作声,突然,她想起几天前混战中是佘囡梅把自己拉回了房间,当时她怎么在?“哦,佘囡梅,是你!”鲁敏娜推开佘囡梅就要走,佘囡梅抓住她说:“不是我,误会,真是误会,我跟本就不知道。”佘囡梅一边勉强拉住鲁敏娜一边喊:“黄贵祥!”马上,小路上跑来一个男人。“敏娜,你别走,你奶奶这就不行了,正好贵祥在。”佘囡梅给黄贵祥使个眼色,黄贵祥一把拽住鲁敏娜不由分说拉到一辆小车上。“娜娜,你先别急,本来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开机。也去了几趟你的住处,敲门也没人开,我就以为你不在家。正好我们公司的工地就在这里,对,你看就这个,地基都打好了,等钱到位了开春就能接着干。贵祥是你黄叔叔的儿子,他负责这个项目,我就让他每天来等等你。妈怕你有什么意外,可巧今天就碰上了。”“是等我吗?是等我死了给你报信!”鲁敏娜狠狠地说。黄贵祥通过观后镜看了看疯子一样的鲁敏娜,他想‘这个女人较什么劲儿,给钱不要,有病!真他妈的有病!’他又看看佘囡梅,如果在平时他绝对不会看她一眼,他说这种老女人懒得看,看了怕吓着自己。佘囡梅倒是胜券在握的样子,正浏览车窗外的风景。‘这个老妖精,我呸,总想支喝着我们爷俩,她还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我爸也是老糊涂,六十来岁的人了,凑什么趣儿。要不冲这钱,我他妈让你们都去死。一个不留。’他一溜号眼前是红灯,赶紧踩刹车,“哐当”佘囡梅额头撞到了副驾驶座后面的短栏杆上。‘该!’他想,回头一看佘囡梅立起了眼睛,他觉得几百万就要飞了,马上开始对她嘘寒问暖。
日期:2012-05-10 15:35:52
车再次启动时,一群乌鸦在一棵树上呱呱地恬躁地来回迁徙,奇怪它们就钟情一棵树,飞来飞去还是在这棵布满鸟粪的树上休息。佘囡梅“哼、哼”笑了两声,含沙射影地说:“这大冬天的,乌鸦仔子毛都没硬还想出来嘚瑟,冻死它也没谁收尸。”黄贵祥目不斜视,看紧了红绿灯。佘囡梅嘴角撇着说:“敏娜,我正式给你们介绍,这就是我和你常提起的黄叔叔的儿子,黄贵祥,他现在正与我合作。”“不,是我父亲的公司于您母亲的公司合作,我不过是跑腿儿的。”黄贵祥面无表情地说。佘囡梅看着黄贵祥的后脑勺狠狠地说:“你爸提拔你做总经理,这是舐犊情深呢。”鲁敏娜一点也感觉不到佘囡梅曾经生产过她,仿佛她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就是两不相干彼此认识比路人熟悉些的准熟人而已。‘她的言外之意,就是谴责她现在的情人黄贵祥的爸爸不该对黄贵祥如此好,不该舐犊情深。难道她没做过母亲,没有用性命去交换孩子美好未来的胆量?’鲁敏娜后悔不该回来,她琢磨着赶紧离开这个城市,回去。虽然江北市也无可留恋但那里起码安宁,没有这些不想看也看不得的东西。
佘囡梅用眼角漂了一下鲁敏娜,发现她在发愣,就说:“你奶奶的遗产只要你继承了,哈哈哈,你就是有钱人了,我闺女就是有福气。”说着拍了拍鲁敏娜的大腿,这个动作应该是母女间最常见,最平常的,可是这一拍却硬生生,就像一股难以承受的电流刺痛了鲁敏娜,大概也刺痛了佘囡梅。她有些尴尬没再拍第二下,把手转移到了自己大腿上假装掸了掸膝盖上的本不存在的灰。“钱这东西,就是贱种越花越涌,没见几个扣门的发大财。留钱没用,我劝你投资,正好投入我和你黄叔叔新组建的公司,组建公司我们也酝酿很久了,借着这次政府城市居民住房改造的东风,也就顺理成章地组建起来了。你不也看到了吗,刚才那地基,这是一期,已经销售一空了,加上你一股,开春开工,一期二期一起干,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赚不赔。”鲁敏娜懒得看她,佘囡梅烫头药水味在封闭的车厢里似乎更浓了些,她自己浑然不觉,低头摆弄手上钻戒,戒面不大白金底托到不小,可惜苍老干燥的双手细细密密都是倒枪刺似的皱纹,手背上皱褶处皮肤居然像蛇蜕一样薄得发亮。佘囡梅也感觉到了这样一双手带着白金钻戒真是难看,她搓了搓,手发出干燥的摩擦声。她从随身挎包里拿出护手霜细细涂抹在手指头上,伸出两只手打量了几下,果然比刚才好些。当她把护手霜万分小心地放回皮包时,黑皮包上还是留下了四个油腻腻的指头印。鲁敏娜看着四个油指头印,心里冷笑着,世人有多少佘囡梅,其实人人都是佘囡梅,明知道护手霜无甚大用,却掩耳盗铃。说自己是某名人亲戚的,批发石油不眨眼的、倒运煤炭内部价的、撞死人用钱买的……不同形式的护手霜,用久了自己便也信以为真,可看上去再真实的“真实”也有油腻腻的底儿。‘我又何尝不是,庄盛的关心和爱护变成了我千疮百孔苍白如蛇蜕般的人生的护手霜,在不知不觉中习以为常。以为我的人生就滋润了就云开雾散了,其实到头来不过油唧唧罢了。’
十六血,浸到了卡车上
车窗外松树的叶子更加黑绿,枝干粗粗壮壮遮挡着路边的办公楼。灰黄色办公楼掩映在松枝中一掠就过去了“欢庆元旦”的几个红字到醒目起来,虽然是一瞥,深红的颜色多少给深冬增添了几份生动。几面各色小旌旗也在无数个办公楼的围墙边上竖立着,没有这些色彩,北方的冬天还真有些单调。‘元旦?’鲁敏娜想‘元旦不就是一月一日吗?这是哪年哪月?’她下意识算了算‘这些事情接踵而来大概从去年国庆节开始吧!不对呀,到现在怎么才四个月呢,这四个月好像四十年。是呀,十一的时候在水阀村认识了刘远鹤,仅仅四个月,怎么好像几辈子?’她闭上眼睛,刘远鹤浮现在她眼前,一股暖意让她微微笑了笑。“下车!到了。”佘囡梅推了推鲁敏娜,她睁开眼睛。到了?到了什么地方?冬日刺眼的阳光下,鲁敏娜有些眩晕。身边的人都在做什么?一个棉袄前襟撅起来,带着毡帽的外地男人拿着胸部透视片子迎着光看,森森白骨在光下更是清晰可见。不知道他看没看懂,反正看得很仔细,翻过来调过去的,包子一样的脸上愁眉不展。一会儿,又有两个女人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病号服,年龄不大脸色苍白,右边腿脚和手臂倔强地晃动着,左边身体却不听使唤,面条一样在身后甩着,另一个年龄也不大,甚至是个孩子,红扑扑的脸蛋上有些冻疮复发后的紫红。她红萝卜一样的手拽着她肥大的病号服,好像牵着一个破风筝,红脸蛋女孩儿走几步就要停几步,让在地上“噗噗”轱辘的“竹风筝”找找平衡。两人走过鲁敏娜身边,谁也没看她一眼,因为他们一个生活在自己病痛的苦难中,一个生活在谋生的苦难中。他们无时无刻不想摆脱现状,哪还有空看看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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