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敏娜安静了，与其说哭累了，倒不如说是把霾，把隐藏在身体深处灵魂深处的霾统统化成泪水，倾泻在了庄盛的臂弯里。庄盛给她倒了杯水，最近她的手抖得厉害，有些拿不稳。“没事吧，手怎么这么抖？去看看吧。”庄盛拿过杯子问。“没事，今天好多了。我觉得可能一直都精神紧张，放松就好了。”鲁敏娜说。“是不是你妈又找过你？”庄盛对佘囡梅一直都没好感。“是。她还是强迫我继承遗产，我想她可能真需要钱。”鲁敏娜幽幽地说。“嗯，昨天我去参加你奶奶的葬礼。没看到你，我就更加担心。今天一见，果然你在难过。”鲁敏娜惊讶地跳起来“什么，我奶奶的葬礼！什么时候。”“昨天上午。”庄盛说。“我怎么不知道！？”鲁敏娜想一定是佘囡梅搞的鬼。“节气一点不假，再过几天小寒一过咱东北，大寒可就更冷得邪乎。今天小区的暖气不太热，你看温吞吞的。”庄盛想岔开话题，走过去给鲁敏娜拿了件衣服披在身上。鲁敏娜裹紧外衣，寒气还是从脚底涌上来，冰水一样漫过脚踝直抵腹部，鲁敏娜感到腹部酸疼，脸色骤变，“怎么了，你脸色不好，快躺下。”庄盛看她额头上渗出汗来赶紧让她躺下休息。鲁敏娜躺在床上，也许是太累了，只一会儿就睡得很沉。庄盛握着她的手，鲁敏娜的手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上去很苍老。庄盛攥着她的手，摸索着干燥粗糙的皮肤不知不觉趴在床边也睡着了。

　　鲁敏娜腹痛难忍，大哭起来：“妈，妈，啊，好疼！肚子疼。”“别叫，忍着，跟我走。”是佘囡梅。鲁敏娜肚子疼得一步也走不动。“废物，当初干啥去了。你还有脸说你走不动，赶快！”佘囡梅架着鲁敏娜往前走。“啊，啊，水，红的水。”鲁敏娜看见从自己大腿根往外冒粉红色的血水，腿更软了。她神志恍惚，微弱地叫着“妈，妈，我怕，我怕。”佘囡梅拽了她几次都拽不动，“老黄！你来，把她抱上去。”“老黄？谁是老黄？抱我做什么？去哪？”鲁敏娜想挣扎，可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被老黄一把扛起来放在了大卡车的后座上。“走，快，破水了。”佘囡梅急急地说。“不行，发动不起来，这破车。”老黄一边紧踩油门狠命打火一边说。佘囡梅一看天色渐晚，气急败坏地说：“笨蛋，你快点儿，难不成，让她生在车上？”老黄被她一吵也有些急了，揶揄道：“我看生在车上更好，你不是怕人知道吗？藏着、掖着，现在生了，正好在车上，神不知鬼不觉，不是挺好！”“不行，这不要了小兔崽子的命？她才多大点儿，15，骨头缝还紧着呢。”佘囡梅回头看看车后座上捂着肚子的鲁敏娜正大口大口地喘气，狠狠瞪了一眼。扭头说：“快，赶紧去水阀南村，我找了接生婆，在那住几天，把小的处理掉，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快呀！你磨蹭啥？”“好，好，好了，你看这不就行了。”这辆大解放终于冒着烟开走了。

　　“啊！血，血。好疼，呜呜呜”鲁敏娜看见大解放卡车后座上躺着一个女孩儿，她肚子好大，血水好像半开的红牡丹，刚刚吐蕊的浓烈花瓣侵染着她的衣裤，她痛苦地哭喊着。稀少的短发被汗水紧紧贴在额头上，她是谁？不，怎么是我？不是我，她只是个孩子，圆圆的苹果脸痛苦地涨得通红。她怎么了？她在哭，她在喊肚子疼。啊。是的，我的肚子在痛。是谁，谁在踢我，那么用力，是谁在翻跟头。是的，在我薄如蝉翼的肚皮下，我看到了一个婴儿，一个肉做的婴儿，啊！是的，我看到了，在她的肚子里有个婴儿，正反转着身子要出来。他在挣扎，在拳打脚踢地要出来。“啊！疼，疼死我了！”女孩在哭，在喊。“啊！疼，疼死我了！”鲁敏娜也在哭。‘出不来，出不来，花还没开，等她开了你再来。’“是谁在唱歌？”鲁敏娜大声问，她冲着卡车后座上的女孩大声喊“是你吗？是你在唱？”“疼，疼，救救我，救救我。”短发女孩儿黑洞一样的眼睛大睁着，她在看什么，她看到了什么？“出不开，出不来，花儿只半开，等她开了你再来。”歌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亮，好像几百人，几万人，几十万人在高声咏颂。女孩、卡车、绽开的血花都在歌声中越来越小，鲁敏娜盯着她、他们。不知不觉她也跟着歌声咏颂起来，直到自己的声音融入到这个歌声中，“等她开了你再来，等她开了你再来……啊！”鲁敏娜睁开眼睛，惊出一身冷汗。她本能地捂住肚子，盆骨坚实地支撑着一层皮，肚子瘪瘪的，她有些释然更有些失落。庄盛感觉到鲁敏娜醒了，他坐直身体说：“醒了，我刚才也睡着了。怎么样，肚子还疼吗？”“不，不疼了。”鲁敏娜没有把刚才看到的血红色告诉庄盛。因为那只是个梦，不真实的梦。“饿不！想吃啥？我做。”庄盛问。“我不吃，不饿。”鲁敏娜有些不好意思。“这你放心，我做的菜你一定爱吃。”说着庄盛就往厨房走。“别去。”鲁敏娜拉住他“筒子楼厨房公用，我从来没去过，里面没有、没有我的锅。”庄盛愣了一下，笑笑说：“好，咱出去吃。”

　　外面的天都黑透了，一轮圆月高高挂在远天。夏天的足球场现在浇上水变成了简易溜冰场，隐约反射着月光，看上去好像盛放仙桃的冰盘。他们不约而同地走上去，鲁敏娜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多亏抓住了庄盛的衣角，庄盛一转身恰好也扶住了她的腰。她觉得好痒咯咯笑起来，回手抓了抓庄盛的腋窝，没想到看起来宽宽厚厚的庄盛最怕抓痒，连躲带闪，还要在冰面上扎稳脚跟。只见他一会儿蹲一会儿跳，把在老山前线学到的腾转挪移都用上了，逗得鲁敏娜哈哈大笑，他也为自己能迅速躲开鲁敏娜细长手指的进攻洋洋得意。突然，肋骨被鲁敏娜点了几下，他一个激灵，浑身麻酥酥的，也哈哈笑起来，脚下的冰也来凑趣儿，一个小冰包好像故意跳到他脚底下，庄盛马上四脚朝天躺倒在冰面上。鲁敏娜还想捉弄他伸出手扑了空，脚下一滑，身子一歪扑倒在他身上。两人互相扶着想要站起来，脚下越用力，滑得越厉害。站起摔倒、站起又摔到，俩人在冰上打着滚，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呵呵呵的笑声在空旷的冰面上回荡。“扑楞楞”冰场边上的小树林里飞起一群小麻雀，这些小黑影在他们的笑声中扑楞楞飞到这儿，又扑楞楞飞到那儿。

　　日期：2012-05-11 12:40:04
　　十七衣柜里，我的腿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