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牡丹花半开》
第49节

作者: 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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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联播开始的时候刘七十有点儿喝醉了,他说:“你,是他妈,这我知道。我同意。没什么不同意。天经地义,天经地义。” 刘远鹤伸手要拿刘七十的酒瓶,他紧攥着瓶子,拔棱开他。红着眼睛,憋了又憋,酸涩的老泪把眼睛和鼻子憋得通红,终于还只是说:“这我同意,我没意见,我没意见。”‘儿子人家生的,跟人家走理所当然。’看着大儿子,他心里憋屈,掏心挖肝地难受。鲁敏娜拿过酒瓶给刘七十倒了满满一杯,说:“他是你养大的,从小到大,到老都是你儿子。”刘七十拿过杯子,举了举,粗大的手激动地发抖,透明的液体泼洒出来,他坐直身子坚定地一饮而尽。刘远鹤也给他倒了小半杯,他又喝了,原本想像小时候敲敲刘远鹤的自来卷儿,可面对这个坐着也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大男孩儿,他笑着拍了拍刘远鹤大腿。刘七十把一瓶小烧就着肥肉片喝光了时,彻底醉了,从他发自内心的笑里知道,他醉得心甘情愿。刘远鹤给他卷了旱烟,他头顶油光地拿着旱烟吸了几口就歪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打起了惊天动地的呼噜。“这个年过得好。”这是刚才他在饭桌上说的,说这句话时口齿已经不太清楚了,不过鲁敏娜知道他高兴。鲁敏娜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她已经不记得还有这样的年了。刘远鹤拿被子给歪在沙发上的刘七十盖上,电视里播放各地闹新春的镜头,听不清主持人在说什么,刘七十的呼噜声太大,他俩只能看主持人口型。鲁敏娜说:“关了吧,出去透透气。”

  外面雪停了,院子在雪中突然变亮了。“快看!”鲁敏娜发现积雪的院墙上刘七十做的冰灯里有一条死去的鱼,鱼在晶莹剔透的冰块里保持着游动的姿势。她睁大眼睛仔细看这条鲫鱼,它好像睡着了,又好像在冥想。每层鳞片都反射着璀璨的灯光,在光里它披上了金盔金甲。“有生就有死,生的每一天都是向死进一步,谁能知道如何去死,谁又能知道死后的样子。任何一条鱼都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不会知道死后的样子,有的掉进了网,有的陷进了烂泥,有的是腹中餐,有的氧化腐烂。而这条鱼死的如此洁净,如此安详。它在冰封的最后一刻想到了什么?不用再游弋,不用再奔波,不用再挣扎,不用再索取……我不得而知。”鲁敏娜一边想一边绕着冰灯走了好几圈儿。“铃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她居然忘了这是自己的手机,仍旧在痴迷地看这条鱼。刘远鹤把手机从她兜里掏出来接通了。

  “喂,请问是鲁敏娜吗?”鞭炮声停止了,听筒里的声音好大。
  “是我。”鲁敏娜想这鱼真美呀。
  陌生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色彩,“喂,我是龙台市检察院。”龙台市检察院活了,能与我通电话?她还在猜想这条鱼最后想了些什么。
  “嗯。”她回答。
  “你是佘囡梅的家属吗?”

  “嗯。”
  “佘囡梅心脏病复发抢救无效,于19点50分病故,家属尽快来……”
  手机滑落下去,鲁敏娜看见这条鱼挣扎了一下,暗淡了。
  日期:2012-05-16 10:15:35
  二十三立春

  鲁敏娜说:“我回去。”刘远鹤赶紧写“没车。公交、出租都没了。”
  “摩托?”鲁敏娜问。
  刘远鹤低头没吭气儿,鲁敏娜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要求无理,他哪来的摩托。
  她转身进屋,小花抬头看看她,狗娃们挺着肚子满炕骨碌,刘七十拿着电视遥控器歪着脑袋显然刚才醒了,此时又呼噜着睡了。春节联欢晚会锣鼓喧天,京剧名角轮番上场,行、念、坐、卧、打,本身就难,要在短短几秒中的串唱里体现多年功夫真是难上加难,难怪四郎不带鬚口,贵妃不穿女蟒,春晚露脸的几秒还没后台描眉勾眼的时间长。“突突突”摩托响,刘远鹤掀起门帘子冲鲁敏娜招招手,让她赶紧过来。刘七十在沙发上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这小兔崽子。还不消停会儿。”他含糊不清的埋怨都是怜爱。

  鲁敏娜坐在车后座上,刘远鹤一个给油“噌”俩人蹿出了院子。风刮鼻子刮脸,月亮在干冷的空气里亮成了冰坨。摩托在“冰壳”上疾驰,鲁敏娜没问他怎么会骑摩托,在她看来一个残疾孩子是不可能学会骑摩托车的,她也万万想不到刘远鹤的能耐还远不止这一星半点儿。两个小时后新年的钟声就会敲响,春天就会到来,寒风紧紧抓住这最后的时间,在这片广袤的黑土地上肆虐。如果没有刘远鹤后背的温度,鲁敏娜的生命一定和旧时间里的一切扭合着留在了冰天雪地里。她从车上下来时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就是踩着棉花走进的龙台市检察院。谈话,办手续,出检察院,上车,去市医院,进太平间,一切都跟做梦似的。好在刘远鹤跟着,她不至于太晕头转向。到了太平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她清醒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拉开19号柜子,一双脚,右脚拇指上挂着一个长方形标签。她清楚现在让她来看佘囡梅,当看到这双脚时,她才知道她们多陌生,不能熟知亲人脚的样子,怎么能说和他多亲近?柜子继续拉开,凉气慢慢四散,温度骤降感觉比外面零下20度的气温还要冷。因为要做尸检佘囡梅不着一丝一缕,就这样干干净净躺在雾气里,眼睛微睁,嘴唇紧闭。鲁敏娜想起刘七十的冰灯,鱼也睁着眼睛,她伸手帮她把上眼睑轻轻按下,闭上眼睛的她似乎睡了,只是这一觉睡的和鱼一样冰冷。曾经妩媚的眼神、娇俏的身段松散了,曾经俐齿伶牙闭锁了。鲁敏娜摸着她冰冷青色的手哭,一直哭,哭什么,哭她的辛苦,哭她的不值,哭她的撒手人寰;也哭自己,哭自己的凄惨,哭自己的可怜,苦自己多年来的心酸;还哭现实,哭现实的无奈,哭现实的残酷。刘远鹤抱住鲁敏娜,想让她赶紧离开,继续办理下面的手续。可是她俩的手却分不开,一个冰冷僵硬,一个也变得冰冷僵硬。刘远鹤费力地把她拽开,好像产婆扭断了脐带,恩恩怨怨从断面一泻而出。

  太平间隔壁地藏菩萨庙百年铜钟瓮声瓮气地响了,“当”钟声低沉而悠远地在月夜里回荡。归巢的乌鸦惊飞起来,扑棱着翅膀集体逃离寺庙的房檐。第十二下钟声落定,鞭炮齐鸣,市政府在世纪广场安排的礼花迎春开始了。巨大的礼花呼啸着冲上云霄,在高空中炸开,一枚枚叠加着映照在龙台市的上空。没去世纪广场的人们此时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张望,好像雨后的蘑菇正长得旺盛。一声尖利的哭泣被震天的鞭炮淹没了,一个披头散发,涕泪横流,撒泼打滚的女人在痛哭,哭她刚刚车祸丧生的丈夫,他被推进了19号冰柜旁边的格子。听说造事司机逃逸,最好的结果是植物人,更因为没钱女人签字放弃抢救,签字几秒钟,愧疚一辈子。这个欢腾的世界谁能听到她在哭,谁能体谅她头不抬眼不睁辛苦劳作后干裂的手颤抖着写下的名字,谁又能帮她种地,帮她抚养襁褓中的儿女?明天的月亮一样升起,明天的太日一样红艳,明天,明天已经来了。办完一切手续,城市安静了,道路清扫车准时上岗,缓慢地在路边清理一夜的烟花爆竹残片。这些异常美丽的东西,此时撕碎了华服四分五裂,里面的黄泥巴、“马粪纸”袒露无遗。

  太阳升起时鲁敏娜和刘远鹤躺在房间里横七竖八地睡着了。刘远鹤第一次大年初一睡在城里,没有了公鸡雄赳赳的鸣叫,没有了“柴门犬吠”,只有此起彼伏的车水马龙。他在这陌生的环境中很快醒了,鲁敏娜还在睡,因为她一直在梦中追索佘囡梅的样子,却一无所得,也就是刚刚她才真的进入了深度睡眠。被子一半滑落到床下,刘远鹤走进卧室给她盖上,他看着她。她睡着很沉,左脸被压得有些变形,左侧三颗牙齿翻在唇外,没有口水的滋润它们干的发灰。3分之1的白发散落在枯草色的发丝里,她与他工作中接触到的那些美的不可方物的女人比起来,真是破烂不堪。刘远鹤把挡住她额头的短发轻轻捋捋,倔强的短发钢丝一样又弹回去,弄得鲁敏娜脑门痒痒的,她醒了。她看见刘远鹤,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到他递给她一张纸条“今天去处理后事?”她“啊”了一声,不知是回答,还是提醒自己日子还要继续。鲁敏娜顶着疼得要裂开的脑壳,在大年初一忙碌开。先给于颖打电话,她可真是吃惊不小,马上就问鲁敏娜,她母亲在这特殊情况下病故想有什么说法?鲁敏娜说,她了解了发病当天的情况,因为当时是除夕并没有人提审佘囡梅,她的旧病复发不能说是暴力审讯或遭受虐待,但和这次接受行贿审查是有直接关系的。她在跟于颖打电话的时候,刘远鹤一直在发短信。她放下电话时,他写了几个字“我朋友马上来”,她看这句话,问:“谁?你朋友?”但刘远鹤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就没做声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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