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下级大夫无所适从的样子,冀梁有点于心不忍。但他没更多的去介入这些,他的注意力在手术和手术效果上,他急切要知道手术中对肿瘤的处理情况,因为这是患者症状的始发原因。如果解决了肿瘤占位问题后,患者的症状仍然存在,那他就要考虑其他更深层的问题了。
他看了手术记录,是侯赛代袁主任写的,袁主任也签了他的大名。但整个记录对手术过程的描述很简略,如“进入颅腔,常规切开止血分离切除”等等,都是模糊语言和外交辞令似的,从中看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也找不到任何有懈可击之处。他奇怪侯赛这字写的如同三年级小学生,写论文前言不搭后语,一篇博士论文整整写了一年都未出炉,最后还是请一师妹的客才帮助完成的人,为什么写起这种东西来却能妙笔生花如鱼得水。
但他也不能再多问袁主任和侯赛术中情况,一则使他们感到有僭越之嫌,二是他隐隐约约觉得好像他们中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敌对状态。
于是她给叶静打电话约好后便上了科研楼,在神经外科实验室找到叶静,想让她帮忙查一下看看赵宏伟的术后大标本情况。因为她觉得叶应该会帮他查一下的,因为她有实验问题和论文写作问题来求他时,他总是像帮任何人一样帮她不少,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们在某些方面有共同点,比如他看不上那个叫王倩的师妹的那个赤裸裸的性别张扬,除了和主任们撒娇邀宠外,她竟能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将手臂伸到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袁家绶的腋下“搀扶”着他上下楼梯和过马路,为此叶静没少在他和别人面前骂王倩就是“欠”和“贱”。他想有此层“知音”关系,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他的。
一进门,叶静那如银铃般的笑声和桃花般的笑脸就给了他,让他觉得有一种希望在心头:“什么大事,还劳大师兄亲自来一趟,你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当他说明来意后,叶静的脸色马上极不自然地涨红和扭曲了,吞吞吐吐说“大标本……我没见……不!……好像,好像都制片了吧……等片子出来再说吧……”
他说:“你当时看到的标本是什么情况能给我说一下吗?因为病人的下一步处理需要这些资料……”
叶静还是支支吾吾地说“标本……标本……那天不是我取材的,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这样吧,等我问问问后再告诉你行吗?”她脸色不再涨红,恢复了往昔的干练和机灵。
现在轮到冀梁嗫嚅了“……这……这……好吧……”
他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似乎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他的周围,也罩住了他的思维……
日期:2008-09-26 22:42:11
15
冀梁现在忽然有一种拨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他感觉到四周好像都是他的对手在等着他出剑,可却好像又没有一个明确的挑战的对手,这种难耐的沉静和寂寞在不停地绞窄着他的思维和神经,他有一种醉酒样的意识乱流又忽而思维停滞的感觉,一刹那间不知道时空的位移和动静,总有一种莫名惊悚在身体中暗流。他也曾想就此止步,反正手术不是自己做的,而且脑外病人手术的预后谁也知道,在术前就给赵宏伟的家属交待可能术后也解决不了原来的症状。何况自己只是一个半大的大夫,天塌下来有主任扛着,他为什么要狗掀帘子—多管闲事呢?
但他父亲的音容笑貌总是浮动在他的眼前,他临终时的那种对他的渴望总是时刻撞击着他的神经,医生的责任感和愧疚心在驱使着他不得不再去问朱虹,开始她总是以有事推托。直到第二天下午班后在学校那个荷塘边他与朱虹不期而遇,也可能不愿惹他不高兴,因为毕竟他也是重点科室的大大夫;也可能为他的执着为他对病人的德操所感动,朱虹隐隐晦晦地说:
“手术刚开始很顺的,袁主任还和我们不断逗笑打趣,在要摘除肿瘤时,忽然大出血了,各种止血办法都用了,还是呼呼冒。袁主任满头大汗,想尽办法,还是出血,后来好点,再后来……”她妩媚一笑“再后来就是你的事了,又把他弄病房去了……”
冀梁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他理解她的苦衷和难言之隐,作为这个庞大医院这个金字塔的底层一石子,他不能要求她冒着有被上层压碎的可能去为他自己甚至于为一个病人承担风险。他也只能见好就收了。
他深沉地看了朱虹一眼,回忆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作为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实习器械护士,是那样的清纯善良,每次手术后她都要把病人的手脚被子放舒适才让拉出手术室。他还记得那次科室联欢后去看电影,男医生们心照不宣地和自己平素经常打趣的护士们一个个出双入对地倚肩而坐,也只有他为了避免自己窘困也避免同事难堪,他选择了另一侧的靠近过道的空座位坐下,这样至少不会两侧都有人了,然后想等来人后再给别人调换一下座位。面对眼前自己觉得别扭也不适应的场面,他原本想选择离开,但想那样可能会引起众犯,还是留下了。而且《泰坦尼克号》也是他早想看的电影,尽管他早已从无数的外文和中文文章中看到过它的详细的故事和拾零,也看过电影介绍中的那种泣血的爱情煽动。但使他心灵深处震撼的是他从英语书中看到的一个年轻女人为一个婴儿的母亲让出救生船座的故事。他希望能看到这个故事的音像演绎。
没想到来的人却是朱虹,他很抱歉地说希望和她换一下座位,因为他一会还要去实验室,坐这里便于看不完走时不打扰别人。说着把票掏出来要给朱虹,但朱虹说不用了,你旁边这个座位现在也正好没人,我坐这边吧,再说我一会也要走。他只能如此。
电影开始后,随着电影中杰克和露茜的打闹,旁边的嘘声令朱虹有点反感了,她捅了他正襟危坐的他的胳膊一下,带着一种鄙夷的神情朝大夫护士们坐的地方努一下嘴,冀梁出于对朱虹的礼貌向那个方向瞬间扫了一下在停留时间的放映灯和脚灯下相互依偎的同事们,笑了笑,然后继续看自己的电影,因为他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了。
他慢慢被电影吸引了,不只是为那一见钟情的爱情邂逅,面更是那些船长船员乐师们的沉着面对死亡而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的画面,他为人类在近百年前面临群体灭顶之灾时便已高扬的人性而震撼,像梦幻似的银幕上的画面又忽然被他看成了刚发生不久的新疆克拉玛依的大火。直到旁边的剧烈啜泣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看到朱虹正用手帕低头擦拭着泪水,只到电影放完,他们走出影院门口道别时在夜色的灯火下他还看到她的眼睛哭得红肿。
他看到的书上的警言告诉他:女人的眼泪不是为了爱情便是为了灾难,当然好哭的女人也不是因为善良便是因为好强。所以在朱虹忽然问他“你不是说要提前走去实验室吗?怎么不去了?”时,他便只能王顾左右做作而局促地”幽默”道:“你倒像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和咄咄逼人的尤三姐”。然后便骑车再见上实验室去了。
这是他和她这几年接触最近的一次。在他的心目中,他一直定格着的是她那次看电影时的清纯,但没有想到没有几年,她也这么事故了!生活啊!真是个最伟大而神奇的老师,他能够把一个人迅捷地变成它需要的品种。他互然想起他在大学时看的记不清是阿西莫夫还是谁写的科幻小说〈我,机器人〉,把几个残废的人体或者尸体放入机器的一端,一会儿便从另一端出来一个按机器设定的神奇的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来。他想生活又何偿不是这样一种机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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