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五临走前塞给我一张字条,我不解地问:“这又是啥?”何小五笑了笑说:“我的手机号,哪天你下重庆,打这个号码就能找到我。”我顿时不知所措,何小五沉下脸来说:“你小子越来越没有骨气,真想窝在村里过一辈子?”这小子纯粹误会,我心头其实在燃烧,眼下能用上传呼机就很牛了,何小五才打了半年工,而且最开始还是火锅店服务员,哪来钱财置办高级玩意。我抬起头来杵他:“你不是我肚里的蛔虫,咋知道我会在村里窝一辈子。”何小五又笑了笑,按住我的肩膀欲言又止,我急了:“有话你就直讲,别叽叽歪歪的像个娘们。”何小五有些生气,撇着嘴说:“你还是个急性子。”我不急了,我知道他有重要话讲。顿了一顿,何小五压低声音问我:“想不想要甄小红的电话?”我说:“你快讲!”何小五啧啧叹了几声说:“瞧,性子又急了。”我真想揍他一顿,这小子摆明了捉我软肋、吊我胃口。
我跟甄小红的关系一直不明不白,小时候青梅竹马,上中学那阵形影不离,到了高中略显暧昧。甄小红否有喜欢我,我从未有过直观的感受,反正我倒是喜欢她。我比她年长,不多不少正好半岁,潜移默化的成了她的保护对象。甄小红声带震坏以后,不少顽孩学舌取笑,我不听则已,一旦听见非抽别人耳巴子不可,小学甫一毕业,我单单为她结下不少仇人,刘庆帮便是其一。童年时期的刘庆帮性格古怪,颇似离群索居的圣人,上学放学形单影只,总是一人踩着蚂蚁回家。后来刘庆帮对我说:“那时我他妈好孤独,可是你们都不理我。”我们的置之不理使刘庆帮心生怨恨,也就拿甄小红的声带问题当笑柄,有一天这小子尾随其后,诡谲地学着甄小红不男不女的腔调,我一气之下将他按在沟里揍得鼻青脸肿。刘庆帮为此恨了我五年,五年之后我们考上县高中,胡茬萌芽喉结初显,大家渐渐懂事,这小子才摒弃前嫌,和我握手言好。始料不及的是,高中时代的刘庆帮,竟对甄小红产生异样情愫,而这小子苦研数理化,将青春懵懂深埋心底。
送走何小五,老汉不再提及撵我当兵以及请媒撮合养猪妹的事,他隔三岔五破例饮酒,每次都在八两或八两以上,饮完后也不再找我谈话,自个儿唉声叹气。何小五走后我的心就乱了,再加老汉的个人表现,简直心乱如麻。我甚至有些困惑,望着湛蓝的天空不知所以,到底是我欠老汉的,还是他欠了我的。老妈毫无良策,唠叨腻了也唉声叹气,我险些崩溃,却又自觉反省,渐渐明白不是老汉欠我的,而是我欠了老两口的。我不禁扪心自问:“肖剑峰,你能不能争点气!?”随即连夜翻读《一文不名去创业》,我就告诉自己:“创业就必须走出去!”是的,必须走出村里,借道南川县城,杀往更大的城市重庆,我才有捞功弥过的机会。我心头渐渐有了梦想,但梦想距离现实过于遥远,索性将它浓缩成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还初具雏形,老汉就将斧头扔在我跟前,大声喝道:“走,剑锋!跟老子上山砍柴去。”我惊得连连退步,老汉一下就火了,厉声训斥:“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闷在家里大半年,白吃白喝白拉白睡,也没想出一条出路,我看你只有务农的命!”老汉说罢摇着脑袋骂骂咧咧地走开了。我拾起斧头掂了掂,倒不觉得它有多沉,我是想日后的人生,真与斧头犁铧为伍,肖剑峰何必念了初中又念高中。“这纯粹是对我的侮辱!”我拾起斧头挥舞了两下,虽有伐木工的气势,但还是愤愤的劈进院坝边的一根木桩,回屋捧着《一文不名去创业》又读了一遍,想法才渐渐显山露水。
当晚提了几次虚劲,我嗫嚅着问老汉:“爸,我想去重庆淘金,你看行不行?”老汉瞪了我一眼说:“你这样子能淘金?”我低头不语,心头胆怯顿生,我不敢保证去了重庆,有何小五那样的运气。我知道大多数人想做百万富翁,实现的却是寥寥无几。想着想着心里就没底了,老汉见我垂头丧脸,气冲冲地说:“你这副德行,能淘出啥样的金?”我不知老汉是激将还是反对,忐忑不安的完成洗漱,躲进卧室苦思冥想。翌日三婶带着一名女孩串门,我斜眼看了看,不像是养猪的妹子,倒像三婶家的某位外亲。我暗暗拿她和甄小红比较,谁的脸蛋更美、谁的鼻尖更挺、谁的腰杆更细、谁的屁股更圆……比来较去,俩人的长相半斤八两。但我对她只有微妙的好感,不像我喜欢甄小红,浓得像老妈煮饭过滤的米汤一样。我跟三婶打了声招呼,三婶说:“剑锋你站着干啥,拉根凳子坐啊。”我没有坐,我也不想坐,我就站在一边,看老妈笑呵呵地和她们聊叙。过了一会,三婶提到生猪喂养的问题,那女孩就来劲了。她讲起养猪的知识头头是道,什么自家吃的粮食养、卖出去的饲料撑;什么二指厚的膘肉香、三指厚的膘油浓。我真是刮目相看,这么天生丽质的女子!在我们村,精于养猪之道,那可是粗笨女人干的活。我原本对她就没多少好感,一瞬间俱都成反感了。我喜欢吃猪肉,但我讨厌活猪身上的怪味,比羊膻味还难闻。我咽了咽口水对三婶说:“三婶,我出去了,你们慢慢聊。”三婶说:“剑锋别走,坐下来吹吹。”我说:“不吹了,天气热,外面的风大些,我去外面吹。”三婶笑个不迭,却又拿我无可奈何。
三婶和养猪妹走后,老妈怨恨就表现在脸上了,恶狠狠地说:“就你这德行,还想挑个啥样的?”我不置可否:“妈,我的事你别管。”老妈气得瞪了瞪眼,两唇一翻就开始数落:“老娘我管了你19年,你现在人大了,翅膀硬了,就不让管了是?你个没出息的,你个败家子……”等老妈骂完,太阳都快下山了,村舍间或腾起袅袅炊烟,鸡鸭进圈,牛羊归巢。我坐在院坝边,听任一缕余晖的瘙痒,远处的层峦叠嶂,一半金黄一半青。我骤然想起甄小红,有一次她我们坐车去县上,当汽车绕过山脉,将青山绿水抛在身后,甄小红感慨道:“其实老家的生活挺有诗意,适合安居养老。”我微笑着说:“以后赚够钱,咱们回来隐居怎样?”甄小红别过头去,羞赧得不敢正眼相看。那年我们才16岁,春风扭动,心思荡漾,却无勇气撕破包裹爱情的那层纸。
甄小红金榜题名,肖剑峰名落孙山的那天,这层纸突变厚重,它甚至不再是一层纸,而是坚硬冰凉的铜墙铁壁。甄小红考上重师院,我想过以铁锤敲破铜墙、以钢钎戳穿铁壁,但我渐渐泄气疲软。那天何小五留下甄小红寝室的电话,我攒在手里踌躇不定,他提着嗓门说:“肖剑峰你不走出去,你们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这小子说得真他妈的对,念及我和甄小红正各自走向世界的两极,疲软的心又硬了起来。
日期:2009-03-09 23:48:32
三、
我开始清洗堆砌的衣物,老妈煞是奇怪,板着脸说:“大热天光,剑锋你洗秋冬的衣服做啥?”我不予搭理,埋头继续清洗,心想既然要走出村庄,须得万事俱备。这些衣服过时已久,在南川滨江路,我费了不少口舌才从小贩手里买来。何小五说我是人精,一件进价35元的衣服,我不痛不痒还价38,他爱卖不卖,不卖就撤身走人。我在南川读了三年高中,大部分老师同学和我形同陌路,滨江路的小贩倒和我称兄道弟,我给他们介绍不少买主,何小五等人也因此省了不少钱财。
盛夏的阳光忒毒,上午洗完晾晒,到了傍晚干得像田里的稻草。黄昏依旧,燕雀纷飞,我杵立院坝,目送最后一抹夕阳跌进山谷,这才收起衣物,打了一个响哨彳亍进屋。待一切收拾妥当,老妈就在厨房喊:“剑锋,叫你爸回来吃饭。”老汉去牛圈饲养二黑了,二黑是我家的老牛,死去的大黑是它的母亲,大黑前年就老死了,它跟了老汉十七年。大黑死时老汉哭过,我也哭过,我们同岁不同类,它却比我付出的多。我感觉老汉爱二黑远胜于爱我,大黑死后,二黑从未遭过打骂,老汉每次喂二黑吃草,一脸的疼惜与慈爱。我理解老汉,这些年他老人家勤耕劳耘,面朝黄土背朝天,大部分时间和二黑一起,以惺惺相惜的眼神,沟通禾苗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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