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五说重庆的夜景漂亮,我也觉得漂亮,但我只是透过车窗看了五秒,目光又收了回来。何小五,我的好兄弟,他不单腰杆被凳子砸了两下,背部还淌着血。我没有想到送他上医院,而是问他:“你咋了?”何小五挣扎了一下说:“没…没咋,可能被地上的玻璃渣给锥了。”我说:“不打紧吧?”何小五咬咬牙说:“不打紧,你用纸巾帮我擦擦。”我摸出纸巾帮他擦拭,鲜血唰地染红了纸巾,又染红了手掌,我不禁失色大惊:“小五—妈的,你流了好多!”何小五苦笑着揽住我的肩膀,牛烘烘地说:“这点血算啥!这点痛又算啥!”我就不喜悦何小五了,这小子啥时候变得这样痞气。出租车疾驶在长江大桥,瑰丽妖娆的夜景像小时看过的坝子电影,一幕一幕静止,又一幕一幕跳动。那些五颜六色的光,数红色最艳,像极何小五汩汩而流的鲜血,此时此刻,我觉得重庆的夜景一点也不漂亮。何小五风光的代价,难道是用鲜血换来的么?我转过脸去问何小五:“你和谁打起来了?”何小五垂首不语,我又问:“咋无缘无故的就打起来了?”何小五不耐烦地说:“说了你也不懂。”然后朝司机吼道:“师傅刹一脚,老子就在这点下!”
我们到朝天门码头过了一晚,江水拍岸,怵目惊心。我无心赏阅夜色,我在重庆的初夜,竟和何小五流落街头!月色缓缓上升,又缓缓隐没,一颗又一颗的星斗展露笑脸,我指着其中的一颗问何小五:“它是不是和马家村北空的那颗一样耀眼?”何小五擂了我一拳说:“废话!”我笑了笑,念及旅行包还在“刘二手鹅肠火锅”店,里边装了两条裤子、三件毛衣、三件外套,全为秋冬做的准备。离家前我已铁下心肠:混不出人样誓不还乡!包里的衣服值不了几个钱,信手扔在街上,除了衣不遮体的乞丐会弯腰捡拾,衣着光鲜的重庆人看着都嫌障碍。但我十分不舍,假如重新添置,就算买地摊货也要花几百大洋。我从未因一样东西如此不舍,除非甄小红跟了别人,我会达到不舍的高境界——痛不欲生,眼下舍不得的却是那鼓囊囊的旅行包。我捡起一块片石,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打出一串水漂,何小五说:“你娃疯了,江上有渔船。”我没理他,拾起一片更大又打了出去,江面上就又泛起一串水漂。
夜一点点往下沉,周遭悄无声息,我仰望半晌也不见一颗流星。多年前甄小红说她喜欢流星,朝向流星许愿,你就会如愿以偿。甄小红说什么我都信,我也按她说的做了,一个愿望也没实现。后来她问我许了什么愿,我害羞,我说你打死我也不说,她真拿扫帚抽我屁股,娇声娇气的骂道:“你不说,我打死你,你给地下的阎王说!”熬不住我还是说了,我的愿望是娶一个像你一样的当老婆。甄小红害羞了,闷着脑袋不说话。其实这不是我的真实愿望,我不敢一字不漏的坦诚,不得不加上“一个像、一样的”作掩饰,真实的愿望是“娶你当老婆”。夜继续往下沉,何小五说:“我困了,就地躺一会。”说完这小子躺在潮湿的沙滩上,故意打起呼噜。我毫无睡意,睡意全被丢失的旅行包带走,我说:“你睡吧,我想回火锅店拿回我的包。”何小五一骨碌爬了起来,大声地说:“你疯了!”我说:“肯定没疯!”何小五瞪圆了双眼:“你回去他们打断你的狗腿!”我泄气了,我说:“都是你害的,今天你关机,我只有找火锅店落足……”何小五也泄气了,缓下语气道:“老子真困了,等天亮了再说。”
日期:2009-03-16 23:40:26
我没能找回丢失的旅行包,何小五告诉我,与他斗殴的那伙人是刘二手的爪牙,至于他怎么和那伙人闹上矛盾,这小子打死不说,我也不便追问。我感觉这座城市复杂,尤其是人与人之间,但我又觉世界真他妈的小,通过手机找不着何小五,竟然在火锅店碰上了。第二天何小五在江北租了一间民房,他不敢贸然返回原先的住处,回去就要挨刀子。我问他为啥要挨刀子,招谁惹谁了?谁这么厉害?这小子打死不说,我也不便追问。这一天我随何小五四处奔波,赶了七八趟公交车,去了哪些地方我也不清,只记得一些高大的建筑,从下往上,下颚和脖子呈180°角才能望其顶端。我问何小五楼有几层,这小子只给出模糊数字:几十。到底有多少层,重庆有多少栋这样的高楼,何小五打死不说,他也不知道,我更不便多问。
跟着何小五不愁吃饭问题,我认为这是惟一的好处。早上我们在码头喝豆浆啃油条、中午在一条小巷里吃单锅小炒、晚上吃解放碑的冷淡杯。三顿饭都由何小五付钱,我身上的钱只够支付早餐,当时我准备掏钱付账,被何小五厉声喝住:“咱们说好的,你来重庆吃住玩我全包了。”我也就礼让,中午和晚上的饭钱更得礼让,尤其是晚上吃的冷淡杯,我惟一家产只够支付零头。眼前的何小五比小时直爽,那时他会为一只糖果争抢,现在挥金如土,简直像唐朝的青莲居士,可惜他不是诗人,不然真他妈像李太白。但何小五彻底变了,他不再是马家村的何小五,他学会了抽烟喝酒。我们吃冷淡杯时,他一支接一支的抽,五元一包的宏盛香烟,一会就抽了半包。他问我抽不抽,我说不抽,他硬塞给我一支,说:“出来混,不抽不行。”我点燃抽了几口就被呛几口,何小五就看我的笑话,执起山城啤酒喝掉半瓶,继续看我的笑话。啤酒他也让我喝,我说不喝,他硬塞给我一瓶,说:“出来混,不喝不行。”这就是何小五,我不得不陪他喝,他狂饮我啜饮,饮了三个小时,桌底全是空酒瓶,这小子却安然无恙。我无不称赞:“你的酒量真大!”何小五神气地说:“喝惯了好比矿泉水。”我就问他:“出来混必须要学会抽烟喝酒么?”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不置可否地说:“我不是出来混的,我是出来打拼的。”说完何小五捧腹大笑,真不知他葫芦里卖啥药!
夜深人静之时,何小五带我潜回他原先的住处,收拾起大包小裹,打车迅速赶回新租的民房。我还未歇过气来,何小五扔来一包衣服说:“你拿去穿。”然后指着一米八宽的大床说:“你爱睡哪头睡哪头。”我十分感动,紧接着就有些担忧,何小五觉察出些许端倪,问我是不是愁工作的事。我默不作声,他就说:“找工作得慢慢来,重庆这么大,终究有属于我们的家。”我深受鼓舞,依然默不作声,何小五生气了,鼓起牛眼说:“有啥困难直说,扭扭捏捏的像个屌样。”我肯定不是屌,我有屌,屌在裤裆里哩!我是担心钱的问题,总不能身揣20块找工作吧。顿了一顿,何小五掏出钱包,摸出200块塞给我:“先拿去用着,过几天再给你几百。”我再次感动,却又再次担忧。我担忧何小五了,这小子到底做啥工作,钱财来得这么容易,如果他进了黑窝,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小心地问他:“你在哪里上班?”何小五气呼呼地说:“我没上班!!”
何小五早出晚归,偶尔昼伏夜出,神出鬼没的,如果他小子干的是好事,肯定像当年的地下党。何小五帮我买了一份招聘报纸和一张重庆地图,叫我先熟悉大都市的工种,再熟悉市区内的线路。我窝在民房里研究了两天,逐一排除无法胜任的工作,如工程师、设计师、化妆师、按摩师…电工、焊工、泥瓦工等,一切挂有“师”和“工”的职位,我都摸不着魂头。我讨教何小五,这小子说那是技能型工种,你我都干不了。我当机立断选择放弃,又排除了总经理、副厂长、销售总监、资深策划、高级文案、记者编辑等职位。这些职位并不难,只奈我既无经验又无文凭。我才刚刚入世,还在学爬怎能学走,必须循序渐进,慢慢向体面的工作靠近。祛除无法胜任的职位,就剩业务员、服务员、促销员、传菜员等挂有“员”的职位了,何小五说这些全是下等工作,根本挣不了钱,花销大了还入不敷出。何小五说得对,有关“员”的工作底薪几百,我干一辈子也成不了大器,它甚至不如我养猪喂牛,多养几头猪多喂几头牛,一年也能赚上万块。经过细心观察,不难发现高职位与低职位关系紧密,干久了低职位,自然上升到高职位。这好比我们的成长,小时啥也不懂,长大后啥也懂了;小时我单纯的爱慕甄小红,长大后就复杂的爱慕甄小红了;小时我从不关心甄小红屁股的翘与扁、胸部的挺与平,长大后我啥也关心了。想着我就有了底气,我总不能打道回府,我要再此扎根,踏着风雨迎接彩虹!
日期:2009-03-17 0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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