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鼓了很久的劲,告诉何小五我当了火锅店服务员,这小子没有惊异,只是摇头晃脑的叹了一阵气。我问他:“你嫌服务员的工作太低等?”何小五默了一下说:“也不是这意思。”我说:“那你叹啥气?”何小五说:“我也不知为啥叹气。”我说:“你别老叹气,叹气毫无用处,实干才是硬道理。”何小五笑了,上重庆这些天,我觉得钱不珍贵,珍贵的是笑容。街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极少有笑的;车上来来往往的乘客,笑者亦然见少。他们将笑意藏在心底,为生计马不停蹄,而将冷漠挂在了脸上。就连一向乐观的何小五,我来重庆后都很少见他笑了。顿了一顿,我突然对何小五说:“你应该换份工作。”何小五愣了愣,摸出三百块甩给我,倒头就睡了过去。我知道问也是白问,小心翼翼揣好钱,强迫自己跟着睡去。明晨我要早起,而且从明天开始我不和何小五一起住了,我工作的瘦妈妈火锅店在沙坪坝,离江北很远,我得住集体宿舍。
日期:2009-03-23 13:12:45
我被经理安排端锅底,偶尔去大厅收拾吃客残余,老员工时常磨蹭偷懒,一有空闲我就帮他们做繁杂事务。服务员男女参半,大都是年轻人,却没有一人像我这般意气风发。他们行动迟缓、眼神空洞,仿佛火锅店欠了他们什么,又或吃客欠他们什么。我总能在后台听到一些人的不满:“老板真抠门,每个月才给我们这点工资。”也有人在厨房发泄情绪,我照样能听得一些:“13号桌的客人真他妈浪费,你看看,剩下半锅肉菜!”我一边搜集八卦,一边埋头苦干。服务员工作单调异常,每天重复行事:做同样的动作,说同样的话。惟一的不同,是食客面容的不同。我渐生抵触,却又立马克制,尤其想到经理曾是端锅底的服务员,现今已是西装革履的经理,克制情绪的速度就相当迅速,长则五六秒,短则两三秒。情绪可以克制,不顺心的事却无法预料,它们接踵而至,呈前仆后继之势。
上班头一天,我端着锅底踩中地上的一坨牛油,身子向前倾了倾,锅里的滚油荡了出来,不小心烫伤手掌,当即起了一片水泡,亮晶晶的,像一片荷叶上的晨露。我忍痛擦了五天牙膏,伤皮才渐渐褪去,新肉才渐渐崭露头角。上班后第四天,一名醉客无端挑衅,当时我端着锅底从他身边路过,由于过道狭窄,我体宽脚壮,不小心踢中他的凳子,这鸟人揪住我就是一记拳头,直教人眼冒金花。他说你小子眼睛瞎了啊!看着他猩红的双眼,闻着他满嘴的蒜味酒味,我连忙赔礼道歉。我对这件事的处理,低调到忍气吞声,获得经理的高度赞扬。经理赞扬我时不惜抖露他的过去,五年前经理遭遇过类似情况,当时的他血气方刚,怒不可遏抬手还击,和食客真刀真枪的干了一架。经理因此丢掉工作,更被火锅店扣了半月工资。
经理是好经理,经理常来宿舍走访,和我们谈工作聊家常。我喜欢和他说话,从中了解行业信息。其它服务员却很厌恶,经理来时强装笑颜,经理走时骂他笑面虎。我问过上铺的服务员:“为啥讨厌经理?“这小子冷冷地说:“老板是剥削阶级,他是老板的走狗,一样是剥削阶级!”我暗暗好笑,好笑之余,就想假如某天自己当了经理,下属会不会背地里骂我是走狗。我将所有的八卦烂在心底,每天以经理送我的话打气:“将本职工作做到极致,也是一种创业。”经理不单说说,他也这样做。火锅店不时有人上门销酒,经理负责谈判,极力抬高入场价码,为火锅店增加额外收入。经理兢兢业业,理所当然受到老板的青睐,老板很少来店视察,但每来一次就带经理出去一次,经理坐着老板的别克车潇洒而去,挺着大肚子笑面而归,吃了不少山珍海味。经理每出去一次,也就遭受服务员的谩骂一次,他们背地里谈论经理的小分头,最后得出结论:“简直是汉奸、走狗!”
我渐渐发现和同事格格不入了,这与对经理的看法迥异无关。他们大多数得过且过,太阳才刚刚升起,就期望太阳快快落下。我喜欢太阳快快落下,但我不是虚度时光,其实用心做好本职工作,一天很快就过了,快到我都极少想念好兄弟何小五,乃至青梅竹马的甄小红。我每天仅有一个想法,起床打开花窗,做十次深呼吸,告诉自己:加油、加油、加油!我甚至告诉自己:待肖剑峰熟知重庆脉搏,一定豁然崛起,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每当我端着锅底走进大厅,透过玻窗打望夜景时,我常常臆想灯火某处,终将有我的一套房子,温暖的灯光妖娆舞动,使重庆的夜景更具魅力。
时间如白驹过隙,18天后我迎来了火锅店的关饷日,我毫无兴奋,我的目的不是挣火锅店的钱,在此干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百万富翁。时间潜移默化的改变着我,我不再为落足而工作,我为历练社会的某种东西任劳任怨,虽然这东西还不具明显,但假以时日我会明白。同事们却按捺不住欣喜,关饷前一天就象吃了兴奋剂,纷纷讨论工资到手后的花销。有人说去解放碑买一件T恤;有人说存200进银行;有人说去网吧耍一个通宵;有人说上按摩院玩玩小姐。睡我上铺的同事问我:“肖剑峰你去不去?”我说:“去做啥?”他肉笑道:“找小姐啊。”我愤怒之极,我说:“找你妈!”一句话就把他给激怒了,这小子翻身下床,骂骂咧咧的要和我大干一场,幸好被其它同事劝住。他们说:“大家开玩笑嘛,你这么认真做啥。”我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他那身板也不是我对手;我也不是认真,这龌龊的问话确使我恼羞成怒,冒犯我也冒犯了甄小红。
日期:2009-03-25 20:09:34
火锅店给了我四百八十元工资,除此额外奖励一百大洋,经理说这是优秀员工奖,通常没有新员工的份,尤其是未满一月工龄的新员,自火锅店创始以来不曾有这样的例子,肖剑峰却是一个例外。从出纳手里接过工资,内心无波无澜,从她手里接过奖金,内心波澜起伏,手也跟着波澜,发出阵阵颤抖。奖金比工资有意义,我的辛勤得到认同,而且还打破常规,我绝非老汉眼里没用的东西,眼下已是瘦妈妈火锅店优秀的服务员!
获奖喜讯在同事间也掀起波澜,他们奔走相告,佯装笑祝意贺,私下窃语私聊。我不屑一顾,掂着扁平的钱夹,盘算如何分配第一份工资。我首先想到何小五,继而想起甄小红,我应该请他们吃顿便饭,聊聊家常。在人情淡薄的大重庆,他俩既是朋友又是亲人,只有和他们我才有兴致谈论故乡,如此定比面对麻木不仁的同事要好。想着我打电话给何小五,这小子接起手机,生气地说:“你崽儿还记得我?”我笑道:“你崽儿化成灰我也记得。”何小五陡变严肃:“都快一个月了,你崽儿音讯都不来一个,老子担心你的安全!”我继续笑道:“你生气啦?”他附笑着说:“找我做啥?是不是缺钱用?”我说:“我关工资了,请你吃饭。”何小五乐呵呵的,高声说道:“你崽儿行啊,也会挣钱了。”我说:“挣的没有花的多,比你差得悬远,但这顿饭一定得请。”何小五说:“那就吃点便宜菜,你找个地方。”我略显感动,却闷声说道:“我还得请甄小红。”
甄小红的电话是寝室座机,不像何小五的手机号冗长复杂,我拨了一次就通了,未及对方说话,我礼貌地说:“请帮我找一下甄小红。”话筒里传来一串笑声,那不是甄小红,她的笑声没有这般野。一名陌生女孩问我:“你找哪个甄小红。”心想她们寝室难道有2个甄小红,既算有2个甄小红,名字也不一定雷同。稍作休整,我一本正经地说:“甄士隐的甄,大小的小,鲜红的红。”话毕听筒那头就炸开了,嘻嘻哈哈乱成一片。有人说:“这人好憨厚哦!”我听得不是滋味,怎能以憨厚一词形容玉树临风的肖剑峰。但我不能动气,而且我已听出吵闹中的异样,这异样来自甄小红独特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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