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饭本来可以两个人吃，也可以一个人吃，归根结底是一个人吃，问题却是，你一个人吃何必非跑到我这里来？
　　“你要真没事的话，”季秋说：“那我继续了。”
　　“当然，”我说：“就是真有事，咱们也得吃饭。”
　　季秋这次笑得很自然，也笑得令人眩晕，她说：“这就对了，这才像你，天大的事咱们也得吃饭不是？”

　　看着季秋快步走去厨房，我苦笑，为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同的我呢？倒好像每一个人都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更知道我的一个什么玩意似的。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他妈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呢？我忽然有真要病掉病倒的感觉。
　　日期：2012-05-15 08:48:23
　　五
　　饭菜的香味从厨房里微微透出，四下里氤氲，我坐在客厅沙发上，透过厨房的磨砂玻璃，看着正在忙碌的季秋大发其呆。我自认自己的厨艺不错，但对季秋还是甘拜下风。这个看上去非常时尚前卫的女人对下厨却情有独钟，这一点我非常欣赏。每个女人都自有她的独到之处，迷人之处，我认为。
　　我这人比较好吃，陈晓明曾经就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吃货”，我曾经很吃过季秋几次饭，吃得异常舒畅，但是那天我虽然饥肠辘辘，却半点胃口没有。很饿，却食欲不振，这样的体验我想并非我个人独有。

　　前妻说的那些话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她眼中的我和季秋眼中的我都使我烦恼不堪，情绪郁闷。痛苦悲哀当然是有的，但我感觉最深的却是深重的孤独寂寞。我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合谋故意扭曲我，硬要给我戴上不同的面具一样。他们把我扭曲，按照自己的心愿给我戴上各种面具，还要凭此决定对我的爱憎。

　　可是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这个问题居然连我自己也相当模糊。我模糊就不能责怪别人那我当一个泥人一样随意揉捏，就不能阻挡别人那自己塑造的东西当做明确，从而决定各自的爱憎。这才是我最感悲哀，最感无奈的事。
　　在季秋眼里我大概是个很不错的人，她似乎从一开始就对我有一种极特殊的信任，把我当成了她最亲密的朋友。有时候我觉得她简直把我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在这里总表现得那么自然随意。
　　这个亲密朋友的意义当然不是指男女苟且的那种。不能排除肌肤之亲的影响，但非唯肌肤之亲。我们的朋友之情似乎不但超越肌肤之亲，而且还在肌肤之亲之前。这一面使我感觉很舒服，一面却又害怕，我想我终究是不可能娶季秋的。
　　至少季秋在跟我上床之前是先对我表示了某种认可的，她这种女人在跟人上床前当然也需要某种认可。她虽然滥情，可也不是人尽可夫的那种，安全感、舒适感、一定的情调于她都该是不可或缺的。也就是说这个女人看上去随意用“性”，但她同时也一定是性的支配者，性的主人。
　　坐在那里，我不由想起了我与季秋第一次约会时的情景。那或者也不是通常所说的那种“约会”，它只是双方性需要之下的一次有意无意的合谋，它最多只是披上了“约会”的外衣。

　　日期：2012-05-16 15:52:58
　　第十六章 菜市场的约会
　　一
　　那天下午季秋第一次向我发出邀请，我立刻跨上我的摩托车，奔向指点地点。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竟在菜市场里，你不能不承认季秋的口味是有点特别。
　　我当时很奇怪，不明白季秋为什么会先要我去那个地方，我只曾猜测她那附近有套“色宅”，其它的一概没有多想。这本来也无所谓，无论在最接近本质生活，看上去一片狼藉的菜市场，还是提高到精深层次颇为赏心悦目的九河公园，我和季秋的会面，归根结底都将在一张温暖舒适的大床上终结。由这一点完全可以看出我这人粗俗卑劣到极点，完全无可救药，等我见到季秋，知道她何以会在这种地方等我时，我的粗俗卑劣就显得更加彰著。

　　那个菜市场在九河四中附近，很大，我到了后在外面没发现季秋的那辆红色宝马，于是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季秋说：“你靠右进来，在差不多中间的位置上仔细看就能看到我。”
　　难道季秋竟是在这里买菜？我想。这实在与她的形象太不相符，在我眼里，她这类女人是该远离油盐酱醋，除了工作，终日混迹于灯红酒绿，出没于商场、美容女子会所及咖啡馆之间的。我想象不出一个挎了菜篮子拣菜的季秋会是什么样子，不由兴趣大增。
　　寻个地方停放好摩托车后，我走进了那个玻璃钢架构极为狭长的大菜市场，这个市场分左右两道，相对排列着一溜敞开的平房，中间则是两排一米半宽的水泥台子，平房内的商品一目了然，所以也就不用特色名称标记，一律只有一个数字代号。它们其实也只是摊位的一种，没有人会将它们看做店铺。
　　天下的菜市场大概都是一样的，都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时有时无地飘荡着各种莫名其妙的味道：鱼腥味、肉骚味、水果蔬菜味、人的气味，和一些不知道什么气味的气味。这样的地方我自己很少来，就是我这样的穷光蛋买菜也更愿意去超市里面，季秋何以能够忍受这样的地方呢？她到底在干吗呢？她急急忙忙约我到这里来，难道竟是为了让我来参观一下这个菜市场，体验一下生活？我忽然想起急急忙忙的人是我，人家季秋本来是要我下班后再出来的，不禁哑然失笑。

　　季秋在右排的一间平房前立着，也可以说是在路中间立着，我所以要将她与那间平房联系起来，是因为她一直在面对着它。用不着去仔细看，季秋那身穿着，那种充满诱惑的身段，那白亮鲜嫩的皮肤到哪里都非常扎眼，就仿佛是一堆杂草中的一条色彩斑斓的游鱼，不游而游。
　　她手里没有菜篮子，只有一个素色的蛇皮包，那包跟她那条素色碎花的长裙非常搭配，显得非常优雅朴质。看来季秋很喜欢穿长裙，很长很长的那种。
　　“看什么呢？”我走近了问她。
　　“来了。”她看也没看我一眼，好像她早看到我来了，而且用的是那种熟的不能再熟的口气，或者还不仅是太熟而已。
　　我盯着她的长颈看了几眼，咽了一口唾沫，又问：“今天怎么有空？”我是没话找话说，可现在的确才下午三点。

　　“当老板的还能没这点自由？”她依旧没有看我，但却笑了一下。
　　季秋和前夫代理了几个全国名牌的经销，涉及到服装、化妆品、珠宝等好几个种类，在本市开了好几家连锁店，他们离婚后把这些项目公平分割了，因为早步上正规，做得很熟，大概也真没什么好忙的。
　　看她暂时不太想说话，我只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那个七十六号，这个号牌立刻使我想起旧上海滩的那个臭名昭著的魔窟。
　　但是这里当然没有那种阴森的感觉，这里只是一个菜铺。
　　这菜铺是一个纯粹的菜铺，没有时令瓜果，只有各种蔬菜，它们全都整齐地摆放在那里，鲜嫩欲滴，看上去一点都不像真的。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这都是些工艺饰品。
　　然而它们的确是那种可以入口的真正的蔬菜，而且据我观察，这个菜铺还是这里生意最好的一个菜铺，我那天与季秋在那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它的前面一直人来人去，络绎不绝。那里面只有一个小伙子在忙碌，忙得不可开交，我很奇怪周围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去，到处都有很多同类的，品质差不多的蔬菜，完全不需等候，大家为什么偏愿意在这里排队。

　　这些人一边等，一边还不时跟那小伙子说几句话，开几句玩笑，就像夏日公园里聚堆的老人一样，不急不躁，安然恬静，浑然是一副历尽沧桑，看惯云舒云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