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还把这里当做避风港吗？这就是某种压抑的结果。然后她就将把这里和对这里的感觉再转换为压抑，而重新唤起走出的欲望，回归的欲望了。这是千真万确的，她这样的女人尤其缺乏固定性。
　　在我看来季秋在外面是风光无限的，可是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也会需要我这种梦想呢？我感觉这里面可能有什么隐情。需要避风港的人自然是因为受到了风的干扰。可是我绝不打算去深究这个问题，一深究，我们的对话就将增多，我可能就将更加陷入被动。
　　我只是奇怪我一直没法看清自己，却总能将季秋看得明明白白，我凭什么就能将她看得如此明白呢？我那时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自以为是、以偏概全、胡乱比划其实一点都不比季秋和前妻或其他的什么人少。
　　日期：2012-05-27 10:27:42
　　“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吗？”季秋意犹未尽，好像还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说：“这感觉就是你给我的。你从来不问我干什么，为什么，从来不干涉我，从来不勉强我做任何事。你从来视一切为必然，自然，就仿佛我们本该如此，从来如此，并将永远如此似的。我们就像一起生活了一万年的人，互相之间没有任何秘密，行动起来就像最精密的齿轮一样严丝合缝，恰到好处。转动到吻合之处，我们就像成了一个人，偶尔转开，我们又不是互不相干，你不知道这感觉有多奇妙，我有多喜欢。”她再次用了“奇妙”一词，然后就长长叹息了一声，留下如流星般的尾巴。但是这尾巴却好像永远不想散去。

　　她终究是误解了我。我或者多少是她所说的那种人，但这里面更多的是排斥抗拒的因素，我的不问，不干涉，不勉强，何尝不是一种不在乎？不想在乎，不敢在乎，不能在乎，勉强地不在乎。正因为这勉强，才制造出了那个所谓“奇妙”的齿轮。
　　我也许真的没判断错季秋，她说她喜欢我的不问，不干涉，不勉强，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有一天她终于对此有所不满了。女人是矛盾的动物，或许哪种人都是矛盾的动物，只是程度稍有不同。
　　之后的另外一天，季秋皱眉看着我说：“你从来不肯谈起自己，也从来不想知道我的过去，为什么？”
　　我预感到这差不多是摊牌的时候了，我一时难以抉择，于是采取了迂回策略。我起初本想开玩笑说：“你先前不是说我们一起生活了一万年，已经没有秘密了吗？”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用老生常谈来结束这个话题，我说：“过去代表不了现在，过去只能让它过去，我们既不能让过去负责，也不能因为过去决定什么，所以我们不必说，也不必问。”

　　“是这样吗？”季秋继续盯着我说：“你在害怕什么吧？我不相信你的想法会这么简单。”
　　“何必要问呢？”我说：“说了问了又怎么样？这有什么关系，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季秋愤然起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动怒，她说：“你知道我是认真的，可是你居然说它没关系！”她随后穿上外衣，拎起皮包，蹬蹬蹬地急急而去。她的动作令我猝不及防，以至于我一直听着她的高跟鞋在梯道里消失，这才回过神来。
　　季秋等于是主动向我示爱，我的态度无疑极度刺伤了她的心。她其实未必需要了解什么，只是想让我明确表态而已。
　　季秋之后一个多月没来，仿佛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个月正是我推掉三个女人，等来了方十一的那个月，那天我们正吃着饭，吃了还没有一半，我以为这一定是我们最后的晚餐了。

　　季秋的离开当然使我异常地难受，我前面所说的那些话，关于那个月不想工作的话，以及解释夜晚会尤其孤独难忍的话，等等，其实大多是一种托词，我不得不承认这里面最大的原因还是在季秋，在她的离去。没有人能够在与季秋那样的女人共同生活过一段之后，还能忍受单身，那种艰苦痛苦竟比前妻离我而去更不可忍受。
　　季秋只与我一起生活了几个月，而前妻却与我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了，我实在太辜负了她。我那时完全不该听她的话，等生意做大了再要孩子，如果我们早有了一个孩子，情况说不定会完全不同。
　　然而不管是多么痛苦艰苦，我毕竟是挺过来了，二十岁前的那段经历使我对苦难有了巨大的免疫力。我挺过来，并打算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没想到接着来了个令人烦恼无穷的方十一，方十一之后季秋偏偏又不期而至！
　　我的心瞬间乱成一片。
　　这种时刻，加上与前妻通话的结果，季秋的出现无疑更加使我心烦意乱，一时之间我甚至还对她产生了某种深深的恨意——你既去之又何必再来呢？

　　日期：2012-05-28 12:42:08
　　第十九章有种玩笑是开不得的
　　一
　　我心乱如麻，唯恐再次陷入困境难以自拔，而季秋却完全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仿佛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我确定我那天对她的伤害很重，我确信季秋就是玛格丽特那样的女人，她看上去高贵美丽，风情万种，魅力无限，既有玛格丽特的风骚，也有玛格丽特的深情，同样将爱情与背叛当做自己生活的主题，能够使这个主题在她们身上得到最惊人的统一，然而她们也有相同的，顽强的自尊，甚至是高贵的自尊。

　　这一点我确信无疑，我的理由如下。
　　从季秋的言行里，我知道她也有很多痛苦之处，它们可能来自事业，工作，情感，婚姻，生活的许多个方面。我以前本以为对她来说这都是一种矫情，但后来知道不是。
　　季秋需要经常去菜市场看那个小伙子，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会想当然地把我这里当成最好的家，渴望从这里得到躲避和慰藉，这就是她不见得比我安宁的证明。
　　但是季秋一个人打理事业，面对生活，她却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诉说过她的任何烦恼苦痛，她只一个人默默承受。她至少没有刻意具体地提到过。
　　抛去爱情婚姻的因素，只就生活工作事业这些方面而言，一个单身女人身在其中的压力和苦痛也是不言而喻的，但她就是从来不置一词。

　　她孤独地承受一切，只将自己最坚强美丽舒心的一面展示给人，展示给我，还能够发自内心地去同情感受维护一个小菜贩的尊严（我这样称呼没有半点贬低的成分），她的自尊难道不够顽强，高贵？
　　可是自尊心如此之强的季秋今天竟为了我又回来了，而且还假装若无其事。即使她不仅仅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同时，她还在寻求其他的东西，我想她做出的这个决定也是相当不易的。这足以使我感动。
　　感动而烦恼，烦恼中还隐现这丝丝的疼痛。我虽然不一定专情，有点现实，有点自私，但我决非薄情之人。
　　“饭好了。”厨房的玻璃门忽开，季秋探头出来，给了我一个动人的笑脸。我暗暗叹息一声，忙起身走到厨房，帮她把饭菜一一端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几乎跟她离开前的日子无甚区别，就像我们的关系从来没中断过一样。我们一起吃过饭，吃饭时偶尔交谈几句，然后她起身去厨房洗碗，我站在旁边做最后的冲洗，并将雪白的碗碟一一放入柜中，整齐排列。
　　工作结束，我们回到客厅，我找了一本书坐在沙发上，季秋则拿了一个坐垫，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毯上，连接电脑，看她的恐怖片。季秋尤其喜欢看恐怖片，常常吓得面色惨白，时而闭目，时而扭头，却还是要看。但她无论如何恐惧，却从来不曾大叫过，或扑到我怀里寻找安全感，她总咬着牙挺受。似乎她与片中的女主角一样，都无从躲避，唯有默默承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