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棺材舞者
棺材舞者仍然面无表情凝视着我,仿佛欣赏一件玩偶:“三十年前,少恭习惯叫我小兰,红玉习惯叫我猴儿,襄铃习惯叫我呆瓜。在他们眼里,我和贾大单他们一样,都是个心思单纯,没有头脑,尽会添乱的家伙,不过而今,小兰也好,方兰生也好,还是你们新近给我取的绰号——‘棺材舞者’,对我而言,都无所谓了。不过,棺材舞者这名字有种独到的魄力,我最是喜欢。你们乐意的话,就不妨一直叫下去吧。”
我不知尖叫了多久才停下来。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脸颊。是的,苏苏已经死了30年,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人只是凌越派来的一个和他长得颇像的青年弟子罢了;少恭也一样,那个抚琴的黄衣少年,不过是琴川一个琴匠罢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我再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了。
“我一直试图遗忘过去,这么多年,往事本已经渐渐淡忘了。”
“为什么这么做?”
“晴雪;让老朋友一遍遍重温当年的痛苦,你觉得很愉快吗?”棺材舞者缓缓捋着耳畔的白发。
“为什么这么做?回答我的问题!”
“愚蠢、放肆!你的性命掌握在我手里,你最好老实点!”棺材舞者发怒了。
“我偏要说,反正横竖都是个死。”
出人意料地,棺材舞者脸上的杀机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诡异的微笑:“也罢。我便遂了你的遗愿。三十年前,我和你一样,无忧无虑;然后和你一样,因为玉横,因为欧阳少恭这个狡猾冷血的魔鬼,我失去了最亲爱的人。我一直想忘掉一切,是啊,我娶了一个温柔贤淑的妻子,过着平淡的生活,一切都渐渐地淡去的时候,随着玉横的重现,瘟疫再度袭来,我唯一的精神依托也被彻底摧毁。”
我看着他,浑身从头冷到脚,直达骨髓。
他嘿嘿一笑,满脸的皱纹就像棺材上的木质纹理,透着死亡的气息:“我一辈子安分守己,宽厚待人,到头来却被命运抛弃。不错,我的前生晋磊怙恶不悛,但是凭什么他的帐这辈子算到我头上?我曾有个温柔的妻子,我一度曾试图将痛苦忘却,但上天居然如此薄我,连这片刻的幸福都不肯多予我一刻。上次玉横带来的瘟疫,很快再度在琴川爆发了,我的妻子也在我怀中死去。我终于想通了,这辈子若不痛痛快快做几件大事,岂不是浪得虚名?岂不是对不起命运给我的精心安排?”
我使劲摇着头,试图说服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但越是回想,我越是发现,一直只有我在自欺欺人。襄铃是狐妖,红玉是剑灵,而我是灵女,三十年的岁月对我们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在旁人看来,我们和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并无两样。不曾变更的容颜,不但欺骗了别人,也欺骗了我自己。
而大家也一直迁就着我,尽量不在我面前谈三十年前敏感的往事。那个抚琴少年一举一动,简直和与我们初识时的少恭如出一辙;凌越派来的天墉城弟子,长相和性格都和苏苏太相似了。现在想起来,那个“苏苏”应该是红玉姐和凌越掌门为了慰藉我,故意派到我身边的吧。
随着追寻玉横的棺材舞者出现于江湖,襄铃、红玉和我便顺着过去探访玉横的踪迹,琴川、甘泉村、安陆县、青龙镇、祖洲、乌蒙灵谷,一面追查杀手下落,另一面也何不曾试图让我自个儿厘清起紊乱的记忆。但是我却分不清三十年后,究竟是在真实还是虚幻,也许棺材舞者是对的,我确实神智不清了。
但是,这样的虚幻的慰藉,真能抚平心底的伤痕吗?梦醒时分的苦楚,分明是加倍地剧烈。三十年前,乌蒙灵谷苏苏怔怔看着母亲尸体消失在熊熊火焰中,他那绝望、憎恨的目光,我至今历历在目。现在我也深深体会到这种“仿佛已经得到,却又最终失去”的痛苦。我想,棺材舞者也应该是感同身受。
“我没有害任何人,我也从没想过害任何人!”我从没有在敌人面前软弱过,但看着蜕变成这样的兰生,我竟然不争气地抽搭起来,“我说过,我会找一种不以害人为代价的方法来复活人,我只是想复活苏苏,绝没有想过别的!”
“晚了。太晚了。”棺材舞者一挥手,仿佛从不把这当回事,“我必须彻底杀掉欧阳少恭。无论今世来世,我永远不能容许他超生。同样道理,我必须得到玉横,因为里面有欧阳少恭的魂魄。”
“但里面也有许多无辜者的魂魄啊。”我有气无力地辩驳着。
“错!那些无辜者的魂魄,三十年前,都给欧阳少恭炼药用掉了,消失得无影无踪,里面只有欧阳少恭、尹千觞和那个什么蓬莱公主的魂魄,哼哼,反正你大哥和那个什么公主都是少恭一伙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里面还有苏苏的魂魄呢。”
“别忘了,他俩的魂魄同属于太子长琴,百里屠苏借尸还魂而已,如果遇到少恭的魂魄融合一起,只能变成欧阳少恭。”
“你有什么证据?”我愤怒地看着他,“苏苏意志比任何人都坚强,他不会输给太子长琴的。”
棺材舞者恶狠狠白了我一眼:“我必须消除欧阳少恭可能复活的一切可能性。懂吗?现在,把玉横交给我。”
“我不会给你的。”我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对他说,“给了你,你同样不会放过我。”
“对极了,小妞。那么,到玉横里陪你那亲爱的苏苏吧。哎呀,没准你那苏苏已经和少恭的魂魄合为一体了。不过无论太子长琴还是欧阳少恭都已经不要紧了,反正你们很快都将随着玉横的彻底毁灭而消散,对吗?”棺材舞者抽出了刀子,一步步凑近过来。
这一刻,我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紫胤真人临终写下的一横一竖,红玉当时认为是‘棺材’的棺字,木字旁的起笔。其实,兰生的兰字也是一横一竖,草字头起笔。棺材舞者源自幽都的预言,紫胤真人不可能知道。他想写的,应该是兰生的兰字。
日期:2011-07-18 20:09
二十、全部事实
棺材舞者步步逼近,我的思绪却转得飞快。所有被尘封心底数十年的记忆在一瞬间悉数复苏,宛如潮水一样,涌向我的眼前:
最近几年我时常发烧,而且常常高烧十数日。这大概是我分不清回忆与现实的外界原因。襄铃以及被我认作是苏苏的天墉城青年,都曾说我病得很重,但我追问下去他们又欲言又止。其实,他们所指的病,并非发烧,而是记忆紊乱,分不清现实与过去。
苏苏死后的头几年,我走遍天涯海角,试图寻找不伤害他人的重生之法,听得极北之地有不死族巫妖王的传说,我便匆匆赶去。所以红玉在红叶湖提到极北之地时,我立刻想起那儿所谓的不死族,仅仅是巫妖王阿尔萨斯及其爪牙克尔苏加德发明的,以腐蚀灵魂为代价的邪恶妖术。只是我不记得这是自己的亲身体验了。
所以这一路上,除了我之外,我从没听别人称呼那个天墉城弟子为百里屠苏,也从没听别人称呼那个琴川的黄衫青年为欧阳少恭。即使襄铃,也从没喊过“屠苏哥哥”这个她当年日日挂在口边的称谓。青玉坛的那个老道之所以花了这么久才认出兰生,显然也是因为兰生变老了,而其他的人都没有变。洛云平也早已死了,甘泉村失踪的村长是另一个姓洛的人,想来大家怕刺激到我敏感的回忆,刻意不在我跟前提洛云平当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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