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刀胜雪》
第19节

作者: 雪花与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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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深深地哀痛着自己,再也不能在这样寒潮来临的时候,陪伴着自己的母亲,去给她买棉衣了;不能给她抻衣拉角,为她拍去衣服上的沾絮与尘积,为了疼惜而呵责她,甚至令她哑口无言了。我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一切!

  我陷入在一种深深的歉疚与自责里,在心里反复地谴责与笞伐着自己。我没有因为逝去的母亲,而少收这一对夫妻、那风尘中的一家人的一点钱,甚或将这一件棉衣,直接送给那一位老人,这将是我的一生中,对于母亲的,一个永远的舛错!
  这在风尘中,猝然间叫我哀思匍匐的一件棉衣呀!
  (待续)
  日期:2012-06-29 08:59:59
  (接上)
  二十二、清 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正是这一时节,那种纷纷细雨的天气,我登上了前往云南一个小县城的,那一辆卧铺大客车。
  一年,有时脱不开身,也不过是隔年一度地,我得赶往那里,那一片遥远的高原上,为母亲去扫墓。
  我们荣膺了一个工业崛起的时代,大分离与大奔流,是这一时代的一个标志。人们纷纷离开土地,抛弃故园,而走向城市,沦为工业饕餮不尽的劳动力资源,或者四处经商,到处奔走,成为因适应工业发展的需要,而产生的社会巨大商业机器的一部分,为贩卖与销售出工业所产生的巨大数额的产品而出力。这是一种时代的力量,在这一人们不可抗拒的过程中,城市变得越来越庞大,不断地发展、扩张,日趋繁荣;而农村却在逐日地荒芜、没落。我的家人,也捲裹在这一种滚滚的洪流中,流散四方,撒落在几个省。我的母亲,更因为这种漂流,而遗骨在云南的那一片高原上!

  这是一辆半新不旧的车子了,外表看上去,已不光鲜,而里面的情形,更叫人失望。车上的人并不多,许多的铺位都空着。先已在车上的几个人,围在车前的一个铺位上,玩着扑克牌。他们拿了其他铺位上的被子,胡乱地塞在身下,充当坐墩。每个铺位上的被子,或折叠或散开着,都颜色晦暗,叆叇不清,又脏又湿润沓沓的。整个车厢里散发着一种难闻的气味,臭烘烘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未曾启程,我差不多已先被那一种气味掼倒了。
  可是,我别无选择,而且,这已是当天的最后一班车了。
  对母亲的哀矜,深深地攫住着我。而且,在这样一个充满哀婉的时节,我无力,也无心爬出这一种氛围与笼罩。我只是一条驯伏的虫子,温温地、软软地,身上只剩下了这一个种族的文化的基因与图谱,只流淌着它的血液与情绪。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当年为母亲奔丧的情景,想起了母亲的生平,禁不住地,又一阵一阵地泪流不息。
  天气依然轻寒,入夜后寒气更深。我不能开窗透气。在我的铺位旁,其实有一扇小窗。可是,我一打开窗子,车子奔行的冷风和着雨滴,就会扑打进来,令后座的人不满,大声嚷嚷地叱喝我关上。
  我已经脱下了外套,以衣服的上部遮掩住嘴鼻,可是,仍然无法阻挡车厢里那一种气味的袭击。渐渐地,我感到自己已不能支撑,更兼那种颠簸与摇晃,震荡着我的五脏六腑,直入骨髓。如死一样的难受,开始在我的躯体里蔓延,扩散到每一处的神经末梢。

  而我知道,此时的行程,才刚及半。前程依然遥远,不见尽头;后路也是遥不可及了。而我没有退路。
  正当我的心里一阵阵地涌动着,肚子里发出奇怪的咕鸣声,拼命地咬牙,再也抑制不住,要跳起来开窗呕吐时,车子却停了下来。
  车子在这里一停,就是一个晚上,前面塞车了。而我却暗暗地感激着。我推开了旁边的小窗,让夜气与零星的雨点透进来,贪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尽管我并未因此睡去,其实仍然是一夜未眠,但这停留,却缓解了我身上的刑厄,让我得以稍稍地回复体力。
  直到天明后,有一辆交警的小车开过去,滞留的车队,才得以开始缓缓地移动。
  (待续)

  日期:2012-06-30 08:14:49
  (接上)
  小雨依旧下着,山上缭绕着白雾,雨汽迷濛。我们的车子启动了,跟着长长的车流缓缓上山。在山脚的一个急拐弯的地方,赫然翻倒着一辆巨大的货运大卡车。车上满载的纸箱货物,都跌散了,堆撒了一地。而车子的车头,好像已断折分离了,被雨布蒙盖着,看不到下面的情景。
  所有驶过这一个急弯的车子,都悚然惊惧,十分缓慢而小心翼翼。那些大货车上,都要下来一个人,在交警的注视下,前后左右地仔细勘察着,指挥自己的车子,从那一两翻倒的车子旁,慢慢地绕过去。所有绕过来,重新上路的人,都要咂一咂舌,暗暗地吐一口气,庆幸那翻倒在路边的,不是自己。
  这种高原行车,尤其是这样的雨天,其实步步惊魂,随时命悬一线!
  此后,车子虽然仍时走时停,但再也没有大的停留。我在车上,整整二十四小时水米未沾,但仍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呕吐。我吐出来的,只是一滩一滩的酸水,到后来,连酸水也无多了。

  小弟、弟媳、妹妹和妹夫,领着五个孩子,早已准备好一切,在等我一整天了。
  强咽几口饭,喝下一点蔬菜汤,略回复一些体力,便往山上赶。小弟新买了一辆丰田小轿车,妹夫骑摩托车在旁边跟随着。
  春天,母亲墓地山脚下的溪水涨了,看上去又深又急,将原来能踏着过溪的岩石都淹没了。我们只得脱下鞋袜,高卷起裤腿,涉水过溪,并把孩子们一个一个地揹过去。漫涨的溪水,仍然湿透了我们的裤管。
  山坡上的茶树林,犹在开着零星的白花,茶树上还结着那种可新鲜食用的冻叶;小时候,这个时节,我们要赖在山上,摘食许多这种茶泡与茶叶。
  母亲墓地的山洼里,又多了许多新的坟堆了。所有的墓塚上,都飘着纸幡,人们都来扫过墓了,只有母亲的墓上还空着。但母亲的墓顶上,却怒窜起一丛高高的冬茅,白色如帚的大穗子,直插半空,犹如整个墓地上空的一管长旄大纛,叫人罕然称奇。我相信着,那是山河与母亲的浩然之气,那叫人感动而敬畏着!

  我先伏下风尘仆仆的身子,给母亲磕了几个头,算是久别的游子,见过了母亲。然后摆上三牲、水果等祭品,以橙汁代酒,又焚香烧纸、燃放爆竹,带领孩子们给祖母、外祖母鞠躬,祭奠母亲。祈求母亲保佑儿孙们健康平安、人业兴旺、繁荣昌盛。
  然后,我们开始为母亲整葺墓地。我、小弟与妹夫,三人齐心协力,将母亲墓地周围的杂草、荆棘全部刈除,整浚疏理好水道,又挖了许多新土,为母亲添高墓堆。
  看看天色将晚,便让妹夫、妹妹与弟媳,带领孩子们先行下山,并将孩子们驮过溪去。我与小弟留在后面,做着最后的一些修葺的工作。我开始与母亲低低地絮语话别:兄弟们离散,各在天涯,路途遥远、世务缠身,总难得聚齐,一起来看望她老人家,请她老人家莫要怪罪,也不必难过与担忧,毕竟大家都很平安;只是长路阻隔、路途艰辛,只怕终究有一天,想来看看她老人家,也会力不从心的;天人已经远隔,不能相奉,到时想来看看她老人家的坟墓都不能够!?我突然就跌跪在尘埃,失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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